夏天的夜晚暗得很慢，贺斯达带着自己的女儿匆匆赶往了梨园，

梨园那古朴的大门开着，伊伊呀呀的腔调缓缓传出，

月琴的声音拉长，混合着正旦青衣的唱腔，

梨花如雨轻落，台上人水袖一掸，

“杨玉环在殿前深深拜定，

秉虔诚一件件祝告双星。

一愿那钗与盒情缘永订，

二愿那仁德君福寿康宁，

三愿那海宇清四方平靖，

四愿那七巧缕乞天孙。

在那支姬石上，

今日里借与奴身，

叩罢头将身起清光泻影。”

台下众人叫好，一时间混合着外面偷喝了酒的彩云，醉了顷刻的晚霞。

贺斯达现在没有心情欣赏这戏曲，他拽着贺惜灵往进走，

有侍候的人迎上来，满面笑容询问，

“贺署长，今儿怎么有时间来我们这破落梨园，听听这些庸俗曲调了？”

贺斯达不敢拿乔，他对着眼前人呵呵一笑，

“王管家真是谦虚了，满京城的人谁不知道你们司家班是鼎鼎有名的大家，

庸俗曲调更是无稽之谈，名角的曲调如同仙乐，让贺某实在是心有独钟。”

贺斯达对着一个区区的戏园子里的小二表现出近乎谄媚的态度让贺惜灵难以理解，

她看着自己父亲一改往日里高傲自大的模样，反而是卑躬屈膝，

现在的贺斯达让贺惜灵觉得很陌生。

“……其实贺某人此番前来是有些事情要与司老板商量，

不知道司老板现下可有时间？”

贺斯达满脸堆笑，等着眼前这位王管家的回答，

王管家轻捻胡须，眼睛提熘一转，

其实他知道这位贺斯达前来的目的，

因为苏曼殊回家后已经将事情告与他们这些人了，

大家心里自然是不爽，只是班主没什么反应，

“……小事情而已，下午贺斯达会来赔礼道歉的。”

司眠止慢慢悠悠喝了一口信阳毛尖，

这茶是今年新茶，老早王管家就为她煮了一壶净水，冲的是今春新茶，

专门在古玩市场上淘来的紫砂茶具，缓缓将热水冲泡，

观朵朵柔绿缓缓于杯中绽放，先如沉睡千百年渐醒舒伸的莲，

后似莫高窟壁画上曼妙盈盈飞升的天女，只到茶香氤氲蒸腾，暗香了那颗从容的心。

大家见司眠止这般平和，自然心里也把焦躁和不满稍稍平息，

果不其然，这贺斯达带着贺惜灵就来了。

不过，王管家是有心先要为难一番这贺斯达，

他言辞倒是十分恭敬，

“实在是不好意思，贺署长，

我们这班主这会儿正吃着饭呢，

我先进去通报一声，请得劳烦您在会客厅稍作等待，

待班主用完餐自然前来与您会面，

不知这样可否？”

贺斯达哪敢说不行，他点头哈腰地应声，

又指着自己外面的那辆轿车，对王管家说到，

“我们此次前来，还带了一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望笑纳。”

王管家哈哈笑了两声，

“贺署长，真不是老奴不给您面子，

主要是这礼品珍贵，老奴不敢贸然做主。

您的心意还是等班主来了再做定夺。”

贺斯达点点头，跟上其他小二的指挥，带着贺惜灵就往会客厅走去。

王管家当然不敢收了，他可还不知道班主是否同意原谅这贺惜灵，

要是草草就替班主做了决定，他可不敢想有什么后果。

虽说这司眠止来了京城后从来没有发过脾气，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极其温和，

可是那种给人的威严感和压迫感，让人不敢小觑。

王管家走向饭厅，

红木的屏风后是苏曼殊和司眠止正品尝着饭后甜点，

小蚫螺酥是苏曼殊最喜爱的甜点，或许是因为最初遇见司眠止时，司眠止给她拿的甜点里就有这一道点心，

“班主，贺斯达来了。”

司眠止头也不抬，她温和地又喝一口香茗，不紧不慢地回应，

“知道了。”

王管家心下了然，知道这是司眠止有意想要敲打一番贺斯达，

他眼角带笑就退下了。

苏曼殊气鼓鼓地都着嘴，

“班主，是不是贺惜灵要来了？”

司眠止看向苏曼殊的时候，眼里总是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温和，

“怎么了？

来给你赔礼道歉了，不满意吗？”

苏曼殊皱着眉头，

她倒不是不满意，主要是因为贺惜灵那些话让她根本不想原谅那个家伙，

“我不开心，她那么说你们，

言语多有不敬，

我当然不想原谅她。”

司眠止用茶盖轻轻拨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

轻抿一口，温热的茶水香中带着澹澹的苦味，

“曼殊，你可以选择不原谅她，

可是你要记住，这个选择的权利是我给你的。”

司眠止把茶杯放下，她似乎没有什么想要挟恩求报的意思，只是单纯地把一个明显的事实表达，

“可是假如有一天我不在了，你拥有让别人来向你赔礼道歉的能力吗？

现在这个时代就是这样的，你要足够强大，才能把公正放在自己的手上，

就像这次，哪怕是你先打的人，

贺斯达也只能带着礼物盒贺惜灵来求你原谅。

归根结底，是因为我手上有着他想要的东西，

如若没有这一层关系，

曼殊，”

司眠止眼神还是那么温和，但是苏曼殊依然从中看到了充满历经千帆的苍凉，

“就是我带着你去贺府请求贺惜灵的原谅了。”

苏曼殊低下头，她显得很沮丧，

“……对不起，班主，

是我鲁莽了。

虽然贺惜灵言语辱骂你们，但是我也不应该那么冲动。”

见苏曼殊这个样子，司眠止叹了一口气，

她伸出手揉了揉苏曼殊的小脑袋，像一只小狗一样，绒绒的小脑袋很好摸，

“好啦，曼殊，

我还是很开心你愿意这样维护我们的，

更何况，现在我能护你，你就可以尽情地在我的庇佑下放肆，

珍惜这肆无忌惮的日子吧。”

苏曼殊抬起头，眼前这个女人依然美好地有些空灵，宛若不是这世上存在的人类，

她嘿嘿傻笑两声，

“班主，我真的好喜欢您呀。”

司眠止点了点苏曼殊的小鼻尖，

“班主也是，很喜欢你。”

她拉住苏曼殊的小手，这双手已经逐渐养得白白胖胖了，软乎乎的小手牵在手里像是世上顶级的丝绸，绵软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