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人都知道祖母去世的消息，也知道这段时间我的心情处于低谷，所以都对我格外地宽容。平时对我已经够宠溺的了，现在简直是到了骄纵的地步。但在言语上并没有给我多少安慰，可能他们知道这要靠我自己走出来。

事情总是要过去的，我也不想整得全家人都为我敛声屏气，还要时刻观察我的反应。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坐在一起聊天，一切都在正轨上，我没有理由不变回以前的那个我。忘记一些事有些困难，但暂且放下却并不难，生活还是一天一天过下去的，与先前一样，只是习惯少了一个人而已。

落槿从原来的住处搬了出来，住进了祖母生前住的老宅子。爱琴阿姨已经走了，料理完祖母的后事就收拾行囊离开了，人旁人怎么劝都不肯留下来。她的眼睛像沉睡在泉水中的豹子的眸子，她说话声音不高却给人不容置疑的感觉。她在老家并没有什么亲人，她具体去了哪儿，我们谁也不清楚。

落槿就一个人住在那老宅子里，晚上倚在窗边听外面呼呼地刮风，看树影在黑漆漆的夜色中像一个戴高礼帽的巨人，偶尔一辆车驶过车灯的光将树影投在墙壁上，她便想起小时候住在这里的时光。祖母为她扇蒲扇哄她睡觉的夏夜，在院子里的小石凳上给她讲故事听砸核桃吃，这些她都历历在目，闭上眼睛便鲜活地从脑海中浮现出来。

她也习惯了晚上穿着祖母的睡袍睡在祖母的床上，做着有关于祖母的被她称作是甜美得冒泡泡的梦。我去看她，她便从小厨房里端出点心来招待我，这个原先根本不会烹饪的女孩如今已能十分熟练地使用那些老一辈人留下来的炊具了。

晚上我们俩一起散步，华灯初上，城市的工业文明与繁华气息扑面而来，车水马龙声不绝于耳，各种光亮把夜晚照得像白天一样。

“好久没有这样了，”落槿踢着高跟鞋，挥舞着双臂，“在法国的时候我还经常出来走走，但毕竟不是自己的地方，连空气里的味道也不一样。”

我没去过法国，不知道那里的空气是什么味，跟我们这里的有什么不一样，只是看见落槿兴奋地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就像掉进河里差点淹死的人被救上岸之后贪婪地呼吸着空气。

她转过头来，头发上的发饰在灯光的映射下放出耀眼的光芒，“雅安，你知道吗？其实我真的很羡慕你，你看，你有那么一大群人疼，他们都围在你身边，吃饭的时候热热闹闹的，害怕了有人陪，感冒了有人送药端水，这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

我笑了笑，跟她相比，我确实是幸福太多。

人生来就又自己的命，只能过自己的生活。就像落槿，成为了孤儿，是怎么也改变不了的。命运的车轮转到了这里，没人能把它再推回去，但生活还在自己手中，过得好过得坏也还是自己说了算。

“你说祖母当年怎么就能跟自己的姐姐争一个男人呢？这确实有悖伦理，我想想她那么多年都操持着简单的生活，怎么也想不到她也曾是个为爱痴狂的女人。”

“对，但我一眼就看出她是个有故事的人，不是天生的温良，而是历经波澜后的淡然，就像她评价我的，虽然外表很安静，但有颗不安分的心。”

“那你会那么做吗？为了爱人置姐妹之情于不顾？”她停下来问我。

“我想我不会。”我想了想说，继续往前走。

她也继续往前走，“说说你跟韩良吧，我是没有什么开心事了，听听你们的幸福，让我沾染一下这种气息也好啊。”

“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还是老样子。”

“你得到的怕是我一辈子也无法企及的了，”她一低头一脚将一块小石子踢出去好远，“这都是注定了的么？可是我不甘心，我真的不甘心就这样失去他。”

“你对韩良还有感情？”这个时候我仿佛不是韩良的女朋友，只是落槿的闺蜜，没有猜疑和敏感，只有关切。

“你当我真的是小孩子过家家啊？说没有感情是假的。”风吹起她的头发，我看着她的侧脸，感觉无限悲伤。

“如果有一天我和你争韩良，你会怪我吗？”她轻松地问我。

“那天在机场你说会祝福我们，我以为你放弃了。”

“哪有那么容易？不过那天我确实有放弃的念头，我想韩良不要我我也不要自己硬贴上去，但归根结底，是因为我不想哭着走，我想离开得潇洒一些。从小到大都是我黏着韩良，这一次我若走得果断一些说不定会让他对我另眼相看，也许我离开他会觉得不习惯。你知道，一个人在老是陪在他身边的人突然消失之后是会感到寂寞的。”

“不累吗？思考这么多。”我怜惜起她来。

“累有什么办法？你看，我到现在都还没有想好，还拿不定主意。我不知道该怎么做，以前我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时候，祖母和韩良会教我应该怎么做=走，可是现在我只能自己决定。”

“那你接下来想怎么做？”我一只胳膊搂住了她。

“我下不了决心，”她深吸了一口气，低头撩撩额前的刘海，“再让我想想，我已经想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其实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她笑了笑，不置可否，黑暗里她的笑容格外魅惑，像夜的精灵。

我们走上一座桥，落槿买了两个棉花糖，递给我一个白色的，自己举着一个粉红色的咬起来。

“我从小就喜欢吃棉花糖，喜欢吃的时候将整张脸都埋在里面，软软的，香香的。”她把脸伸出来说。

我吃着甜丝丝的棉花糖，入口即化，上次吃棉花糖还是楚西平给我买的。我让他去两条街以外的地方买，他举着个棉花糖穿过人群，不情不愿地来到我面前就硬塞给我，我说：“你拿着个棉花糖走过来的样子挺可爱的。”他就瞪着我。

“我小时候有两个梦想，一个是能和韩良结婚，一个是有吃不完的棉花糖。”落槿舔舔嘴唇，“咯咯”地笑。

“小孩子想的都是比较单纯的。”

“可笑的是，到现在我的梦想还是这两个。”

我们走了很远的路，也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常常勾肩搭背靠在一起大笑，笑出眼泪喉咙沙哑，在深夜的道路上像疯子一样唱歌，也像两个女酒鬼，因为我们也喝了啤酒。

“落槿，我们以后还能这样吗？”我问她。

“其实，上次在机场，有一句话我没有说——离开不等于放手。”

过得实在是无聊，于是我便提议大家周末去露营，韩良、落槿都有时间并且也都表示愿意去，楚西平却说他不想去最后在我的威逼利诱之下也只得答应。说是威逼利诱，其实这两样都不管用，只要我哀求一下这件事就八九不离十了，假装生气也是屡试不爽的办法。

于是我们背着大包小包就出发了，准确地说是韩良和楚西平背着大包小包，我和落槿是轻装上阵，所以走起来就把他们俩落在了后面，还得不断回头催促他们：“快点啊！”我和落槿高兴得像两只小鸟一样，脚步轻盈，走得飞快，只听见他们俩跟在后面抱怨连连，“有必要带这么多吃的吗？”

因为食物都是我准备的，所以听到他们的抱怨我就很不爽，加上又听见他们在说我是吃货云云，于是就冲上去狠狠地数落了他们俩一番，把这两个男生弄得呆若木鸡。

我转身走了，只听见议论又开始了。

先是韩良说的，“她好厉害啊。”

“这算什么？”楚西平不以为然地说，“你没看见她在家里时对我那样，跟个女土匪似的。”

我听见这句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落槿问我笑什么。

我说：“看见那两头猪了么？再敢叫自己命苦，就把他们全宰了吃肉！”

“先留一会儿，他们还有利用价值。”

落槿穿一件碎花长裙，外面是一件针织衫，头上戴了顶宽檐草帽，像是从欧洲田园风景画里走出来的曼妙女郎。

太阳暖洋洋的照射下来，把树上的叶子照得亮晶晶的，很多种生物发出的叫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交响曲，我们就踩着这个节奏雄赳赳气昂昂地进山了。

山里面很凉爽，感觉吸进肺里的空气也很清爽。雾气弥漫，给人以烟雨朦胧的感觉，好像人间仙境一般。偶尔有只野兔或拖着长尾巴的松树跑到路上，停下来蹲在不远处望我们一眼，一转眼又钻进草丛里去了。

我和落槿走在前面，韩良和楚西平走在后面，我们两组人都在兴高采烈地说话。我看到韩良和楚西平聊得很投机，心里很高兴，尽管他们免不了要讲我的坏话。（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