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是白鹂王的儿子。
白鹂王见姞娮一直盯着玄域,连忙出言解释道:“哦,这是幼子玄域,他生性有些调皮,白鹂地处深谷,近魔界边境,不得不谨慎行事,若他适才不敬,冒犯了您,还请大祭司莫怪。”
姞娮忙附和道:“白鹂王见外了。”她回望四周:“天帝派我来此地帮你们,你们可有什么需要?”
白鹂王皱着眉头摸一摸发白的胡子,叹道:“大祭司来时路上可曾瞧见,这周遭的水患?”
姞娮点下头:“此处水患看着很严重,若想根治,还得知道水患的原因,白鹂王可以带我四处看看吗?”
她刚说完,白鹂王便弓着身子,剧烈咳嗽起来。
他身后的妇人连忙上前来扶着他,对姞娮说道:“大祭司,我夫君身体不好,我看这件事情容后再议吧。”
姞娮刚想说话,白鹂王长子站了出来:“父王若是累了,就先回去休息好了,孩儿带着大祭司去附近瞧一瞧也是一样的。”
白鹂王看着姞娮说:“这是我的长子玄莤,也是白鹂族的王子,若大祭司不怪罪子阐失礼,便让他替我带您去吧。”
姞娮微微颔首:“白鹂王身体要紧。”
白鹂王将玄莤叫过去,小声嘱咐了几句,转身对着姞娮说了声失陪,转身徐徐的往山上走去。
众人都随着白鹂王离去,只剩了姞娮与玄莤两人。
玄莤向姞娮行礼:“大祭司,这边请。”
姞娮望着玄莤说:“若我生在凡界,应与你年岁差不了多少,你叫我名字就可以了,我叫姞娮。”
玄莤微微点头道:“好,大祭司。”
“……”
两人移步朝不远处走去。
此处地势不算低,凡界的水患从此处起,而后迅速在四周蔓延开来,应该还有别的什么原因。
姞娮伸手向前指了指,问道:“这里这个样子多久了?”
玄莤追着她的目光望去:“已经好几个月了,去年是旱灾,今年又是水灾。”
姞娮皱着眉头道:“既然此地才发生过旱灾,那就说明这里地下缺水,怎么这么快又发生水患呢?这些水都是从哪来的?”
玄莤看一眼她,正色道:“几个月前这里忽降暴雨,紧接着山洪爆发,淹了附近好些个村子,之后这里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这里可有妖魔鬼怪出没么?”在神界的时候,她常听人说,凡界人迹稀少的地方,经常有妖魔鬼怪出没,天帝得了消息,便会派人来收妖除怪,这里的水患这样诡异,没准也是妖怪作祟。
玄莤摇了摇头,答道:“这倒没听说过,父王是因为水患与魔族的事情才向天帝焚了奏表的。”
姞娮瞥了眼一问三不知的玄莤,扭过头去小声嘀咕道:“所以我就被义父派到你们这儿来了?你倒好了,什么都不知道,可我呢?我无缘无故来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凡界,一堆麻烦事不说,还要在这里陪你到死才能回去!”
玄莤见姞娮一个人嘀咕,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姞娮拉了拉背上的包袱,抬头否认道:“啊?你听错了,我没说什么。这里地势最低的地方是哪里?能带我去看看吗?”
若造成水患的原因是地下水,那只要找到水患的源头,治好水患就容易得多了。
玄莤答道:“山脚的水每一日都在高涨,山下的族人只好都搬到了山上,桥都被冲断了,眼下怕是下不去了。”
姞娮说道:“这个不用担心,我既然被天帝指派下来治水患,便有办法能到得了山脚,你只管在前面带路就行了。”
玄莤点头说是,然后转身往前走去。
姞娮望着玄莤的背影想,从刚刚见面到现在为止,这个白鹂族的王子说了那么多的话,好像没有一句是重复多余的。
看来,他平日应该也不怎么喜欢说话。
姞娮最会察言观色,玄莤既然不说话,她也就没有开口,两个人一路上静悄悄的,直到眼前没了路,玄莤才转过身来说道:“只能到这儿了。”
姞娮上前仔细查看,她望着脚下四溢的浑浊的水流,陷入了沉思,这个地方的水患要比她想的更为严重,要想根除水患,应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最起码,要先找到引起水患的原因,这也不是一朝一夕之间就能解决的了的。
她想了想,对玄莤说道:“好了,可以回去了。”
玄莤有些不解的看着她:“这就好了?你想到解除水患的方法了?”
姞娮无奈的摇摇头:“还没有,要先想办法查清楚水患的原因再说。”
玄莤这才说道:“那好,我们先回寨子吧。”
姞娮将身上的包袱往肩上拉了拉,问道:“你对这里很熟悉?”
玄莤表情淡漠,只微微点了下头:“是,我从小便出生在这。”
姞娮继续说道:“这里不远处便是魔界的边界,你有没有见过魔界中人?”
玄莤忽然停下脚步,他认真的瞧着姞娮,眼神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几乎可以穿透她的灵魂。
姞娮被他瞧的浑身不自在,连忙后退了好几步。
过了好一会,玄莤才重新挪动步子,他将头扭过去,淡淡的说了声:“见过。”
姞娮对玄莤肃然起敬,她在神界这么些年,今日才是第一次见到凡人,而玄莤今年不过十五六岁,竟已经见过魔界中人了。
姞娮本来还想问些什么,但一瞧见玄莤冷冰冰的脸,还是闭上了嘴。
姞娮想:于凡人来说,白鹂王已属迟暮之年,就算身体康健,怕是也没有多少日子能熬了。等白鹂王故去,玄莤便是白鹂族的族长,他今年不过十六七岁,要等他殒身,少说还要再个四五十年,照天帝的敕旨来说,她也要在这里待个四五十年,才能回得去神界,大家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是少惹他为妙。
来凡界之前,她也打听了不少关于魔界的事情,白鹂族东陵便是魔界的属地栒状山,是魔族三王子雷渊的封地,离此地不过一百多里,驾着云去,不到一个时辰也就能到了。
魔族之主杛琁死后,长子杛羽掌管魔界,杛羽狂妄自大,仗着自己是魔族之主,全然不把神界放在眼里,魔界已有三千多年不曾上贡天庭,天帝现下还能容忍魔界最大的原因是:杛羽与雷渊兄弟在魔界势力相当,各自为政,正忙着争权夺位,无暇顾及其他的事情。
杛羽心里十分忌惮雷渊,似乎只有他在,他魔界之主的位子便坐不安稳,而这个雷渊,也非泛泛之辈,他早就拉拢了自己几位手握重权的叔父以及杛琁的第二子魑鸾,与魔主分庭抗礼。
这于神界来说,倒也是一件好事,既然魔族内讧,就不可能将心力放在别的事情上,他们近期内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动作。
但世事无绝对,谁也不能保证,他们有朝一日不会联合起来,一致对外,所以该防的还是要防。
天帝派姞娮下来,也有这方面的考虑,叫她待在离魔族最近的白鹂,这样一来,只要魔族之中有什么风吹草动,神界也能立即知晓。
无论出于什么目的,将要产生什么样的结果,迄今为止倒了霉的,却只有姞娮一个人。
姞娮跟着玄莤到了白鹂族的寨子,却见那个跟随白鹂王离开的小孩子在寨子门口等他们。
他一见到姞娮,连忙上前去,张开双臂拦住她的去路。
姞娮愣了一愣,抬头望着玄莤,用眼神求助。
玄莤像是什么都没有瞧见一样,扭过头去对身边的人细声说着什么,姞娮求助无望,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她半蹲下来望着玄域问道:“你是来找我的 ?”
玄域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 说道:“我要学法术,你能教我吗?”
姞娮不由的感叹,凡界的小孩子真是聪明,不过十一二岁,就知道学习术法了,再想想她,四五千岁的时候,却还在頵羝山的后山玩泥巴,即便是刚成年的那几年,她也从没有萌生自觉学习术法的觉悟。
姞娮望着玄域真挚的眼神,点着头答道:“这个,可以,但现下不行,要等到你成年之后。”
玄域抬起脸问:“为什么?”
姞娮问道:“那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想学法术?”
玄域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父王和王兄很辛苦,我想帮他们。”
姞娮闻言,转身朝玄莤望去,玄莤听到这句话时,似乎也有所动容,但很快,神色便恢复如初。
她有些触动,柔声回答道:“这个,学法术是很苦的,等你长高了,不怕苦的时候再学。”
她想了想继续说道:“你现在还是小孩子,做你这个时候该做的事情便好了,其他的事情就交给大人去做。”
玄域伸手拉着她的袖子轻轻摇晃道:“你是神仙,你能帮我们的,你帮帮我们好吗?”
姞娮正要回答,远处一阵咳嗽声传来。
她直起身子来,看见白鹂王与夫人相携着朝这边走来。
白鹂王走近后笑道:“大祭司回来了?我这里没有什么山珍来款待大祭司,只在舍下备了几杯薄酒,为大祭司接风,还请大祭司赏脸。”
姞娮不好拒绝,说道:“多谢白鹂王盛情。”
姞娮跟着白鹂王到设宴的大殿时,席间众人皆已就坐。
白鹂王坐了上首的位子,他左右皆有一空位,而姞娮与玄莤却都未落座,这让姞娮犯了难:凡界以右为尊,她作为天帝之女,根据礼制,是该坐在右边;可这里是白鹂族,自己虽是天帝亲自指派的大祭司,但白鹂王究竟还是白鹂一族的主人,若她贸然过去,坐错了位置,只怕都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她在原地犹豫了半晌,又听得白鹂王说道:“大祭司请坐。”
她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这时身后有人轻轻拽住她衣袖,她稍一回头,就听见有人说:“不用紧张,坐父王右边的位子便好。”
姞娮听出来是玄莤的声音,心里万分感激,走上前去,依言坐在白鹂王右手边的空位上。
玄莤坐了左边的位子,玄域因年幼,所以未能参加宴席。
白鹂王笑着向席间的众人介绍:“这位就是神界派来帮助我白鹂一族的天女,也是我白鹂一族的大祭司,诸位以后要对她毕恭毕敬,大祭司说的话,就是本王说的话。”
席间众人知道了白鹂王对姞娮的态度,心里也便有了底:神界派了大祭司下来,那白鹂族算是有救了,他们也不用担心水患与魔界的事情了。
姞娮肯定不知道,白鹂族的众人此时正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可她呢,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从神界来到白鹂族,究竟要做什么,能做什么,又做的成什么。
席间众人都来敬酒,姞娮多饮了几杯果浆,便借口说喝多了,想要出去走一走,白鹂王见此情景,顺势说道:“大祭司远道而来,今日定乏了,玄莤,你送大祭司回住处。”
姞娮求之不得,连忙应和道:“那便失赔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出来,等远离了宴会厅,姞娮连忙转身向身后的玄莤道谢:“方才,多谢你了。”
玄莤微微点头,漫不经心的答了声:“嗯。”
姞娮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不说话。
两人七拐八拐的走了好久的青石路,在一间看起来相比其他屋子精致百倍的竹屋前停了下来,玄莤抬手指着竹屋说道:“这就是你的住处,竹屋简陋,定然比不上你在神界的住处,你若是不嫌弃,就先住下来。她们是服侍你的丫头,你要是缺什么,告诉她们便是。”
姞娮顺着他的手望去,这才看到竹屋旁边站着的两个小姑娘,她连忙摆着手说道:“我不需要这么多人侍奉,我一个人惯了,突然多了这么些人,会不自在的。”
玄莤瞧了瞧她们,伸手指了指左边的小姑娘,说道:“你留下照顾大祭司的起居。”而后他瞥了眼右侧的小姑娘,继续说道:“你回你原来的地方好了。”
两人一齐屈身回答:“是。”
姞娮见玄莤做了决定,只好点头不再谢绝。
玄莤临走前说道:“你先歇息,明早我们再论水患的事情。”
姞娮答道:“好。”
竹屋前的一个小姑娘跟着玄莤离去,见玄莤走远,刚刚被玄莤选中留下来的小姑娘上前,想要将姞娮身上的包袱拿下来。
姞娮吓了一跳,忙说道:“不用了,我自己拿着便好。”
女子微微一笑,说道:“大祭司跟我来吧。”
姞娮为了缓和气氛,开始找话说:“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将竹屋的门推开,回答:“白芨。”
姞娮点头道:“你的名字很好听,是谁给你取的?”
“是玄莤王子。”她解释道:“我一出生,父母便去世了,是玄莤王子救了我,他将我收留在这里,还给我重新起了名字。”
姞娮问道:“你们的这位玄莤王子,好像不怎么喜欢说话?”
白芨领着姞娮进了竹屋,说道:“玄莤王子的娘亲在很多年前就去世了,他从那时候就不喜欢和外人接触,也不喜欢说话。”
姞娮附和道:“原来是这样。”
白芨将床榻铺好,说道:“大祭司,这里都收拾好了,您早点歇息,有什么事情叫我,我就在外面守着。”
姞娮忙说:“不用了,你也去歇息吧,我睡觉的时候,不喜欢旁边有人。”
白芨只好点头,说道:“那您好好歇息,我就不打扰了。”说完,她退了出去,将竹屋的门关上。
姞娮舒了口气,将包袱放在榻上,起身打量起屋中的陈列摆设:床榻、妆台、书案一应是楠木制成的,桌椅与这屋子一样,都是竹制的,榻前的木雕屏风看上去精致华贵,姞娮却看不出来它是什么材质的。
床榻边系着紫色的布幔,在床榻两边垂下,她将旁边的衣柜打开,几件凡界女子穿的衣裳整整齐齐的叠放在衣柜里。
她回身将床榻上的包袱打开,将自己包袱里的几件衣裳拿出来,放在旁边,之后将包袱塞了进去。
洗漱收拾一下,躺在榻上时,却总是睡不着。
她翻身起来,穿上丝履,又披了件衣裳,推开了竹屋的门。
月亮洒下清辉来,将整个凡界笼罩在下面,夜风无声,吹来安宁静谧,门口的青石阶也像是披了一层银色的纱衣,姞娮被这景象吸引,心里忽然迫切的想知道门口的石阶通向哪里,便迈着步子踩了上去。
她认定一个方向,接连左拐右拐了好几下之后,一个八角亭子出现在眼前。
亭子旁边是一片开阔地,几步开外的地方,是一个不大的花圃,不远处还有一棵树,看着已有些年纪了,最粗的树干上用几根结实的藤条系着个秋千,秋千正随着微风慢慢的晃荡。
姞娮正盯着秋千出神时,亭子里忽然发出杯盘清脆的磕碰声,她向后退去,警惕的问道:“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