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人国，狼之州，嚎月山。

山间寂静的夜色被一场不期而至的大雨打破。黑云遮去月光，雨滴扑向泥土，沙声大作的树木摇摆着枝条，在一层变幻的白雾中显得愈为狰狞。

山脚下的一栋房屋里，上宫鸿放下手中的茶杯，左手一抬，巨大的方形玻璃窗前升起了一座红褐色的半透明灵墙，将那茫茫雨夜全部遮蔽在外。整个房间瞬间沉入了死寂，屋中六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护法大人亲身前来，想必是有要事相告。”

上宫鸿看向长桌对面身着黑袍的五人，眯着眼笑道，眼角微微起了皱纹，“若是被这骤雨扰了思路，老夫可担不起罪责啊。”

“久闻上宫院长大名，今日相见，精神之矍铄果然让人钦佩。你大可不必如此客气。”一个孩童似的年轻声音从五人正中传来，“在下这次来，的确是奉教主之命，想和上宫院长谈些事宜。”

上宫鸿闻言坐了下来，慢慢扣上了衣领的纽扣。屋中的灯光很暗，五人的脸都藏在兜帽下的阴影中。尽管如此，上宫鸿依然在用锐利而隐秘的目光扫视着他们。

“那，护法大人，请讲吧。”

“既然上宫院长如此痛快，在下也就开门见山了。”那男孩笑了一声，抬起头来，露出橙色的竖瞳，“你们，把教主送给上宫院长的礼物，搬上来。”

话音刚落，男孩两侧的四人皆是一动。只听砰砰几声闷响，四五个厚实的木箱已被整齐地叠放在了长桌上。

“护法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

“谈判。”

男孩开口，干脆地吐出二字。

灵墙的遮蔽仿佛在瞬间微弱了几分，细小的雨声穿破了阻碍，在上宫鸿的身后轻响起来。上宫鸿的眉头微微一皱，目光又不易察觉地锐利了三分。他面露为难之色，疑惑道：“老夫以为，教会应当与我们并无纠纷可言——所以不知教主他，想跟老夫谈些什么？”

“很简单。”

男孩说道，左手掏出一个卷轴，在手中舞了两把，突然向上一甩。只见那卷轴上闪出一道橙光，在空中噗得展开，然后稳稳地立在了上宫鸿的面前。上宫鸿定睛看去，见那卷轴上画着一副地图，正是整个兽人国的山川地貌。一条蜿蜒的长线从东南侧的鼠之州开始，近乎横穿了整个疆域，最终停留在兽人国王都啸天城内。

上宫鸿见了此图，抬头刚要询问，便听对面那男孩道：“上宫院长，教主的意思，是让你收回在这条路线附近的所有探员。如果你答应，那这些财物，连同门外的十余箱绝灭之灾相关卷宗，我们都全数相赠。”

“——这倒是容易，只是老夫不太明白教会的意图，还是想问个明了。”上宫鸿扶了扶鼻上的细框眼镜，“这条路线所经，都是老夫正在重点调查的地方， 如果就这样贸然调动人员，那对我们的研究成果，不能不说是一种打击……”

“所以教主才会以卷宗相赠，以求弥补上宫院长的损失。”男孩迅速开口压过了上宫鸿的声音。

“卷宗？”上宫鸿抿了口茶，笑了笑。

“二十年前，教会全权负责的‘西行者谜案’至今无果，在此之后明明已完全投入神誓仪典的操办中，怎么忽然有时间，研究起本是老夫业内的绝灭之灾来了？”

“教会信徒广布国内，且人才众多，在绝灭之灾上的研究，比起上宫院长的成果，只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男孩的语速极快，似乎有些不甚耐烦，“二十年前的事姑且不提。上宫院长，难道你在质疑教会的能力吗？”

“不敢不敢。”

上宫鸿脱下眼镜，将它平放在桌上，站了起来，同时解开了衣领的纽扣。

“只是教主的条件，老夫恐怕不能答应。”

他话一出口，那男孩的脸色霎时一黑，五人即刻泛出一阵浓烈的杀气。上宫鸿立在原地，感到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却也神态自若，表情没有丝毫起伏。

“正如老夫所说，自老夫家道中落以来，就立誓与教会划清界限，我天盖之上建立后，老夫也一直恪守本分，因此教会与我们，本应是毫无瓜葛。”

他垂着视线，语调缓慢，跟男孩形成了鲜明对比。

“恕老夫无礼，老夫觉得教主他突然有这样的举动……恐怕是担心老夫干碍了他，接近某个即将到来的‘目标’吧？”

“上宫鸿，你别不识抬举！”男孩的眼中冒出凶光，死死地盯住了年迈的院长。他的声音虽是稚嫩，却也叫人不寒而栗，“要不是教主看你与丛芸王子私交甚好，也不会这般给你面子！休要再说什么歪理！”

“护法大人言过了，老夫与丛芸王子不过有一面之缘，谈不上交好。”

上宫鸿不慌不忙。

“如果护法大人觉得这是所谓的歪理，那老夫也如实相告了——那个‘目标’所蕴含的价值，恐怕较之教会的所有卷宗还要多上百倍。护法大人有所不知，但教主他，恐怕是洞悉得相当明了啊。”

他话音刚落，就听得那男孩一声冷笑，从桌下摸出一样东西，手上一掷，砰得丢在了桌上。那东西圆咕隆咚，从地图旁滚到了上宫鸿的面前，还带出一条深色的痕迹，散发着刺鼻的恶臭。他仔细一看，发现那竟是一个面目狰狞的人头。那人头大张着嘴，双眼泛白，看上去分外恐怖；他的两只狼耳耸拉在旁，宛如两只脱了水的蛞蝓。

“别自作聪明了，上宫鸿，事到如今，你还想装作一副置身事外的姿态？”男孩道，“你派人从教会盗了那书送到人国，以为我等不知道吗？”

上宫鸿看着那人头，脸色顿时一沉。他朝那男孩正色道：“世间传闻教会中人暴戾恣睢蛮不讲理，岂知真到了眼前，比起传言却还要逊上几分，真不知你们究竟有何样的宗旨。今日的谈判，怕是要不欢而散了，各位请回！”

“哼，你想散就散，哪有这么容易？！”

男孩双眼一瞪，瞳中光芒大现，黑袍也覆上灵气。只见他左手一抬，袖间倏然飞出一发气弹，穿过木箱的间隙，向上宫鸿直直打来；上宫鸿眉头一皱，却也不慌不忙，就见那气弹通得打在了一堵无形的墙上，迅速散在了空气中。

屋中雨声突然大作，那窗前的灵墙已没了踪影。上宫鸿夹着银丝的红褐色头发被屋外的狂风吹起，目光凌厉地注视着对面的五人。

“司严护法，老夫深知你的速度在兽人国中数一数二。”他开口道，“可在这里动手，你也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

“少说废话！”

男孩厉声喝道，两旁的四人同时跳起，露出大袍中隐藏的兵器。黑衣中的寒芒，亦如乌云间之闪电，以夺命的急速袭向老人。

上宫鸿纹丝不动，却见他身旁的大门突然砰得打开，一道白影瞬间闪到了他的面前；四人见状皆是一惊，慌忙落在桌旁；那男孩朝着白影定睛望去，脸色一变，牙关紧咬，当即大喝一声：“走！”便和那四人掀起黑袍朝自己一遮，呼得一声没了踪影。

“院长，您安好吗。”

那白影见敌人退去，转过头问上宫鸿道。

“恐怕马上就会不好了吧。”上宫鸿闭上眼，摇了摇头。

“看来把你留下确实没错。寒凌，正如你刚才所见，你有活要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