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莉娅在河湾城咆哮，远在暮林镇的盖洛普当然不可能听见，只是忍不住打了喷嚏。

“是不是着凉了？要不披上我的披风暖暖身子。”安坐在他右手边的赫萝随即摸出手帕，还想解下自己的毛皮披风盖到他身上。

“怎么可能，现在可是夏天呢，我只是鼻子有点痒。”猎人摇摇头，按住了女孩想要解开披风的右手，却放任她拿着手帕的左手为自己拭去鼻涕。

坐在盖洛普左手边的芙丝翠儿侧过螓首，略带不满的娇嗔道：“真会体贴人呢……”

“呃……先看戏吧，大家都聚精会神地看着呢，影响到大家多不好。”盖洛普闻言大窘，只好悄悄地把手到芙丝翠儿的大腿轻抚起来。

得到这样的安抚与今晚一起滚床单的暗示，突然萌发醋意的侯爵千金微微一笑，重新把身子靠到椅子上，将注意力放回到眼前的舞台上。

人在解决了温饱与居住的需求后，自然而然想得到精神方面的享受与娱乐，暮林塔的居民们亦是如此。不过规模中的歌剧院连地基都没开挖——能用于建筑业的劳动力都被工业园的扩建以及启明神殿的修建占用了，而苍银部落在自来水管网络竣工之前不可能腾出来干别的事。

于是盖洛普叫修芬从附近城镇聘请一些流浪剧团，在镇广场上搭起木头高台，逢星期天大家休假的时候上去表演，杂技、歌剧、马戏什么都有，请来的剧团会什么就演什么，有时候则演出一些塞进了他个人私货的歌剧，给领民们宣传男女平等，不同种族和谐共处等等。至于像《芦音恋歌》、《白毛女》、《XX圣母院》之类宣扬阶级矛盾的有红色信仰倾向的剧目，等到以后条件成熟了再考虑。

舞台上的女歌手嗓子极好，充满磁性又带有一股诱人继续听下去的魔力，而且唱功了得，高亢时宛如鹰击长空，低沉时又像号音呜鸣。她用咏叹调和通用语颂唱着《创世纪》中的年代诗，听着台下上千观众无论是伍芙尔、拉比特还斯林，无一如痴如醉地沉浸在年代诗描述的历史变迁长河之中——当然，盖洛普这个一脸欲吐糟而不得的家伙除外。

不是他缺乏音乐细胞导致不懂得欣赏，只是对于他的历史唯物主义观来说，年代诗的内容实在有太多值得吐糟的地方。

萨尔拉夫大陆的历史就是一部无数智慧种族的生存斗争史，从广袤的陆地到了浩淼的海洋，从阴森的地底世界到无垠的广阔天空，战火无处不在，杀戮无时能止，你方唱罢、我方登场，优胜劣汰，物竞天择。上一个时代的世界霸主，或许在下一个时代就被新兴的种族取代甚至彻底灭绝。没有人、乃至没有神可以知道最后的胜利者是谁，大家都只能凭着手头上的资源和已知的信息制订着计划，尽可能地合纵连横，争夺霸主的宝座，延续自己的文明与族群。

可是，将这么一场近乎可以说是没有最终胜利者的残酷竞争，硬是人为主观的划分好的时代和坏的时代就很搞笑了。

芙丝翠儿注意到他的异样，微微侧首，以蚊蝇叮咬似的细微声音问道：“这部歌剧太枯燥了？”

“不是。”盖洛普摇摇头，“只是怎么说呢……觉得有些好笑吧。”

“什么？”芙丝翠儿微微一怔，俏脸上挂上了一抹困惑的表情，“我们看着的不是滑稽剧喔。”

盖洛普看了看这个女孩子，把目光投回到那位仍在颂唱的女歌手身上。“演员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年代诗。对我来说，这首年代诗本身已经够滑稽好笑了。”

芙丝翠儿闻言不禁有些好奇，“何出此言？”

“记得这首年代诗是精灵们写的吧？”盖洛普略为迟疑的询问道，《创世纪》这本书他在乌托邦图书室看过，自从怀疑女神姐姐是正在窃取启明之神神职的伪神后，他几乎把乌托邦里的神学书统统翻阅了一遍，不敢说全部记住，但多少都有些印象。其中为这个星球创造出第一批智慧种族的超级生物为什么被现在的凡人们尊称为父神而不是母神，则是盖洛普一直欲搞清而不得的疑问。

见到曾经的圣狼卫点头确认后，他继续道：“年代诗说目前世界的历史分为五个时代，上古、黄金、白银、青铜和黑铁。上古时代就不多说了，父神的第一批创造物黑翼、白羽和彩鳞三方大战，几乎毁灭了整个世界，除了彩鳞即所谓的龙族，另外两族都打到几乎死光，导致我们现在都不太可能见到他们。那就从黄金时代说起吧，那精灵族出现于那个时代，他们自称是父神的第二批创造物，亦是最完美最能够与世界和谐共处的种族。”

从许多记载关于精灵族的资料文献来看，精灵族到底是不是父神即创造者的第二批创造物目前无法证明或证伪，但这个种族确实最能与世界和谐共处：半植物化、可以进行光合作用生存的木精灵，身手敏捷、健步如飞的野精灵，耐旱并可以吃沙子的岩精灵，抗寒御冷、不惧风雪的雪精灵，可以在水中呼吸并能承受巨大水压的海精灵等等亚种分支都证明了他们对环境惊人的局地适应进化能力。

“年代诗中是这样描述的——‘空气飘散着美酒的芬芳，大地上覆盖着麦穗的金黄，河流里流淌的是牛奶与蜂蜜，所有生命都好像生活在天堂’。”盖洛普复述中女歌手之前颂唱的部分内容，随即话锋一转，语气严肃起来：“可是事实上真是这样子么？不是，起码对于精灵以外的生物来说不是。那时候所有兽族的守护神并未降临，尚未开启灵智的我们依旧四肢着地，浑身长满浓密的体毛，在野外艰难觅食，彼此厮杀；人族在森林里裸奔，在海边敲贝壳；海洋族在湖泊与**中遵从着本能躲避海中巨兽，追逐鱼群和海藻。而精灵们呢？他们在完全没有竞争者的情况下到处建立城市，扩张他们的领土，在他们的魔法和精良武器面前，我们的祖先不过是一群提供毛皮肉类的野味家畜，人族则是享受打猎杀戮快感的娱乐品，海洋族则是精灵的渔船追捕的渔获。”

盖洛普模仿着女歌手的咏叹调在芙丝翠儿的耳边唱出那段诗词：“‘第二纪，黄金时代，这是那个时代的名字，让多少后人无限向往’！啧啧，还无限向往呢，我才不向往呢。”

男孩热热的吐息吹过长耳上的纤纤绒毛，由此带起的阵阵酥麻的触电感，连同情诗一般的话语灌进耳畔，芙丝翠儿的脸颊顿时变得滚烫无比，平稳缓慢的呼吸徒然加深加快，面对着这样放在伍芙尔社会来说算是放荡而不检点的举动，却是既恼火又欢喜：这里可是大庭广众下啊，虽然大家都全神贯注地盯着舞台听歌，但万一被人发现你对我耳朵吹气多不好意思啊，嗯，要是你想多吹一会，我也不会拒绝啦……

这么想着，贵族少女稍微往盖洛普那边挪了挪屁股，靠得再近一些：“那么，年代诗提到的黄金时代，你想说只有精灵才向往？”

“这不是很明显么。对于不是精灵的种族来说，那个时代根本与人间地狱没什么两样。只有精灵才会向往这个时代，在那个时代他们可以为所欲为嘛。”盖洛普总结着。

这好比蓝星的“国学大师”怀念民国时代，奴隶主怀念奴隶社会，大地主怀念封建社会一个道理，因为在那些时代下，他们就是最大的既得利益者，至于那些社会阶层比他们低的人……很抱歉，请问你真的是“人”吗？他加班赶计划书而过劳死的时候，已经出现了一些“自我之上人人平等，自我以下阶级永固”的精神分裂家伙，一边追求平等又一边要求不平等——自我之下的阶级最好永远固化，不然让泥腿子农民和穷鬼工人跟自己一样平等的话怎么体现自己的高贵，而自我之上的阶级必须人人平等，大资本家和官老爷必须放下架子与自己平等相处，否则怎么体现人类生而平等的进步理念呢。最恶心的是这群家伙经常打着为民请命的旗号向政府施以于舆论压力，然而他们口中的“民”只有他们自己，而不包括数量远比他们多得多的底层民众。

哪怕是他上辈子未穿越前，有些人鼓吹的那个人心纯净、人人都是高尚善良的三王五帝时代，他也只会视为最糟糕的黑暗时代。别的不说，物质水平摆在哪里，若是要他跟尧舜大禹这些先贤们一起住茅棚睡洞窟，尝百草打野兽，养蚕虫织丝布，不用花上一个星期的时间，他已经要么疯掉要么自杀，再要么先疯掉再自杀。

这样的生活环境怎能比得上自己在宅居时代那个有电脑有冰箱有空调的公寓小房间舒服。

“到了白银时代，诸神纷纷降临，首先是巨人、地精、食人魔、矮人之类已经进化出智慧的种族获得守护神的庇护，成为继精灵族之外第一先发展起文明的智慧种族，然后部分幸运的兽族和海洋族被诸神强行改造，得到了智慧，又在各自的守护神下学习知识，成为第二批建立自己文明的智慧种族，从而开创了群雄逐鹿的时代。深感自身受到威胁的精灵族试图消灭所有除他们以外的智慧种族，将这些竞争者扼杀的摇篮里面，幸好他们失败了，不然今天我们也不能坐在这里听着歌剧咬耳朵。”盖洛普联系年代诗的歌词，解释数千年前那几场以精灵族发起、针对其他智慧种族的全面战争，“年代诗里说到‘大地撕裂，岩浆喷涌，河流干枯，植物枯萎，生命凋零，城市被毁，农田荒芜’，似乎所有的战争参与者都没得到好处。可是，对照各支兽族的史料以及出现的人口迁移，不难发现真相并非如此。在那个时代，精灵族组建了强大的军队和舰队巡剿天下，灭绝了许多获得灵智的种族，但在这些智慧种族的激烈抵抗下，精灵族最终未能如愿绞杀全部新生的竞争者，反而许多殖民地在战争中被敌人占领或摧毁，不得不在数千年的时间内不断退缩，而作为胜利者的新兴种族则得到了发展的土地、资源和生存的权力。”

“之后的青铜时代下，精灵族由于其漫长的寿命和极其糟糕的生育能力，一直难以恢复元气，势力版图继续萎缩，像雪精灵、岩精灵的一些若干亚种分支还出现了生产力降低，文明倒落，变回到部落时期的现象。对于精灵来说，这无疑是一个比白银时代更惨淡的时代。但是反过头看看兽族，兽族击败了矮人、巨人那些广泛意义上的类人种族，开始主宰大陆，结果不同兽族之间互相攻伐，以求成为最强的霸主。当然啦，有胜利者，自然有失败者，就像年代诗里说的‘漫长的战争，让大地上覆满了尸骸，无数的神祗陨落，无数的生灵死亡’，不过别忘了我们伍芙尔族是这个时代下崛起的，维希帝国也是在一场又一场的战争中不断扩大着版图，而帝国的实力在这时代达到历史上的顶峰，新占领地上产出的资源又转过来供养着更多的伍芙尔。我们的老宿敌老对手莱茵族与泰格族同样如此，海洋族也经历着类似的历史演变。对于我们来说，这个所谓的青铜时代才是真正的黄金时代。至于人族嘛，他们终于不再裸奔玩泥巴，学会了盖茅棚，摸索着怎样耕作植物和驯养家畜，具备了基本的部落氏族社会形态。”

粉面含春的芙丝翠儿表示认同地点点头，一脸陶醉的模样，但她还是有用心聆听对方的讲述。

农业时代的强国的发展过程都是类似的：种田产粮，爆人口，攀科技，然后对外侵略，扩大版图后种更多的田，爆更多的人口，点出更先进的科技，再靠着这些本钱去征服更多的地区。伍芙尔族的维希帝国，莱茵族的拜尔德克王国，泰格族的安尔切拉王国，人族的炎夏帝国，海精灵的珊瑚王国等等……所有大陆上比较有名的强国，她们那辽阔的版图疆域可不是充话费送的，大多通过战争征服的方式得到的。一寸山河一寸血，多少族人多少兵完全不是夸张的形容，而是历史的真实写照。

什么？爱好和平？不想打仗？那么请祈求你的家园处于一个鸟不拉屎，倒贴钱赠送也没人想要的边缘贫瘠之地，不然你不想侵略别人，别人早晚来侵略你。所以最好还是向某位萌疯子的名台词学习吧：诸君，我喜欢战争。

“年代诗中最后的黑铁时代，即从五千年前开始到我们当下的这个时代的描述就更加可笑了。其他种族我就不再举例，只谈谈过去一直被各个种族当作猴子看待，被随意猎杀的人族。正义、真理、生命、财富和死亡一共五位女神在人族的圣山上结盟起誓，一起联手庇护人族，加上人族本来在各方面就有不错的天赋，已经有比较灿烂的文明，繁衍能力也很强，于是他们像滚雪球一样迅速膨胀起来。”盖洛普扳起手指头列数那些人族改变了大陆格局的大战争，“人龙之战，他们杀光了龙族，人虫之战，蛛与蚁两大虫族灭绝，幸存的蜂族举族逃往海外大陆，净化之战，人族世界境内的精怪族几乎死绝，第一次兽潮战争反败为胜，夺取大片属于兽族的领地，第一次兽潮战争抵住了我们帝国的兵锋，间接终结了帝国统一兽族世界的霸业。三次东进战争，从海洋族手中夺取三个大岛屿和若干片群岛。直到后来的圣魔战争，地狱族重创人族，不止干掉了他们全部五位守护神，还屠戮上亿人族，然而随着人族取得战争的胜利，只花了一千年的时间，人族的人口又重新回到圣魔战争之前的水平，尽管他们统一的大帝国四分五裂，但他们的势力范围却并未有任何缩小。”

“在这个精灵族口中说是‘文明倒退，生灵涂炭，黑暗回归，愚昧重现’的黑铁时代内，人族从被其他智慧种族当作猴子可以随意猎杀的弱者，发展成雄据大陆八分之三版图、拥有数以数亿计海量人口的最强大种族。你猜人族会认同这年代诗的说法么？恐怕听到这种说法的人族会直接笑到肚子长出六块腹呢。”

芙丝翠儿出神地听着盖洛普的侃侃而谈，尽管舞台上的女歌手仍旧歌声绕梁不散，但在她脑海里飘浮着的全是盖洛普刚才灌输给她的解释。一双上等紫水晶般剔透的大眼睛闪闪发亮，那翘起的嘴角和闪耀着的目光中，隐藏着赞许与满意，不过上位者该有的态度还要摆摆的。“说的不错，这些我都知道。不过别提这些大道理，还是好好欣赏完这场歌剧吧。”

盖洛普闻言差点往后一仰，差点滑溜到座位下面去，他可是很想快点离开这里，也不用太远，只要能够安静一些，不用再听到这首精灵族自说自话的年代诗就行了——在这大广场上，他连找周公约会谈心都办不到。

【作者题外话】：个人认为在广义范围内，每一个时代都可以说是美好的时代，但要看看对哪些人美好。但对于屁民来说，科技在进步，时代在发展，未来才是更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