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打在她身上都生痛，光影交错，历史仿佛在这一刻重新交叠。她还是那么绝望，这么多年走过来， 唯一给了自己真实生活的人也被自己杀了，自己又再度一个人，一个人……

道路泥泞，水洼一片，她单薄的身体犹如风中坠坠欲落的叶子，飘荡在这风雨之夜，她脚下霍地绊倒，兀自栽倒 在一片泥挂里。

他教会了她坚强，给了她最真实的希望，而她却杀了他。

她倒在泥水里，青丝贴在她身上，尽是狼狈，她却没有尝试着站起来，俏脸上污水一片，顺着长长弯弯的睫毛流 淌在眼帘之间。

她犹如离岸的鱼一样在大口喘息。

慢慢的，一双同样沾满了泥土的黑色的靴子出现在她视线里，她顺着黑衣往上看，看到那张意料中的脸，无力一 笑。

你就是不肯放过我啊。

七月从混混沌沌中醒过来，发现自己睡在一个茅草房里，小素背对着她在收拾着东西。

“你醒来了。”小素蒙着黑纱转过脸来。

她错愕地发现自己头痛的感觉竟然没有了，小素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根银针：“公主脑中的银针己经迫出来 了。”

七月听了诧异片刻，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惨淡一笑。己经都无所谓了不是吗？

小素看着她，有种怒其不争的感觉，但是她小时候的样子和七月现在的容貌重叠着，一瞬间又让自己心疼：“公 主，你这下明白了吧？只有复国才是最重要的！”她亲眼所见七月杀了肖子骞，她觉得她终于醒悟了。

七月眉宇之间浓染倦色，大概猜出个所以然了。小素估计一直都在暗处隔岸观火。

她没有接话，小素默默看了她一会，转过身去把脸盆里的毛巾拧得半干递给她。七月看到递过来的毛巾，心中不 由得心生一分厌烦，冷冷侧开了脸，看到小素顿时一暗的眼眸，她又微不可查叹了口气，还是转过身来接过毛巾擦拭 了一下脸上的冷汗。

她这一觉己过数日，可能睡得太久了，四肢都有点僵硬了，头脑更是昏沉沉的，她没让小素帮忙，自己挣扎着下 床，清洗了毛巾。

又过了几日，七月始终沉默不语，而小素则开始喋喋不休地说复国，说青国，说那些遗臣。

呵，不是报仇了吗？为什么还不肯放过她呢？

这日天和日丽，小素一觉醒来没看到七月在屋里，焦急地赶紧出去找，出门左行一段路，果然就看到她在江边。 这些天来，天气稍微好点，她就喜欢去江边溜达。

水波上泛着金色的光芒，微波粼粼，七月微笑着，印着对面青翠的山岚，如一朵安静的水仙花，她嬉笑着和一个 打渔老爹扯着家常，说着说着又挽起袖子帮老爹修补渔网。

这个笑容，小素恍惚看到那时候公主在皇宫的昆仑池边玩水的模样。

“过来吧，小素。”七月手里拿着一尾鲤鱼，小素顺从地走过去。

老爹看到她黑纱遮面，但是颈项上、手上等裸露的肌肤上的狰狞的疤痕还是吓了他一跳，不由用警觉的眼光打量 着她。

小素尴尬地偏过脸去，又一次被人这样警惕着，她本能地想要走，七月却拉住她的胳膊，笑着和老爹介绍：“这 是我的姐姐，一次家里发生大火，她救了我，自己却……”

“噢噢！是这样的。”打渔老爹恍然大悟，眼神里顿时充满了敬佩和同情，为刚才自己的警惕不好意思起来。

“来来，一起来我家喝鱼汤，这玩意对身体好着呢。”他热情地邀请他们两人去他家做客

打渔老爹今天收获不少，老爹一家四口，他和他儿子媳妇，还有孙子住在一起。七月像没事人一般，进厨房和他 媳妇一起做饭，小素本想帮忙，但是拿起柴火根本不知道要怎么添，也不懂做饭。

“算了，你出去坐着吧，你还真不会照顾自己。”七月笑嗔道，一边说一边推她出了厨房，她和媳妇一起在厨房 里忙活着。

寻常百姓家里的调料极少，连盐都是奢侈品，七月配着少量的盐，加入一些调料熬出新鲜的鱼汤。

浓稠，黏白的鱼汤上飘着几抹翠绿色的香菜，色香味俱全，不一会整个屋子里都飘荡着馨香。

“真是开心啊，这些比那什么天香楼的肯定强多了。”老爹抚掌大笑，满脸的皱纹折子像一朵菊花。

“穷人家有穷人家的开心，这就叫做穷开心。”他儿子也打趣着接话，给刚媳妇怀里的刚满月的儿子也喂了一口

鱼汤。

众人对七月的手艺都啧啧称叹，小素礼貌性地微笑了一下，只是安静地喝着，七月斜睨了小素一下，眼神里闪过 一缕光芒。

午饭过后，出来溜达了一段，小素终于忍不住拉住七月的袖子。

七月故作奇怪地挑了挑眉：“怎么了？”

小素酝酿良久，缓缓道：“小素明白公主的心思。’’

七月点点头，这些天来，她看到小素的改变，刚开始的时候她总是挂在嘴边的复国，现在却说得越来越少了。

七月坐在江边的细柔的沙子上，捡起一颗鹅卵石在水面上打起几个水漂，她温柔一笑：“这些天来，我有意带你 看这些人间柴火油烟的生活，想让你知道，人生还有另外一种生活的方式，虽然贫苦，却乐在其中。”她看向远处在 云层中若隐若现的山黛，声音忽然变得飘忽了许多。“而这个也是天下大多数百姓的生活。”

“复国，白骨堆积的江山，我，要不了。小素。我曾经是因为懦弱而逃避了自己的责任，现在，我是因为自己的 责任，而不能随你走了。这些百姓，也是青国的百姓，也是本朝的百姓，你真的忍心让这条江上染尽鲜血吗？”

小素张了张嘴，却反驳不了面容坚定的七月。

“父皇。”说到这里，七月的声音低下去。“他是一个好父亲，一个好丈夫，可却不是一个好皇帝。杀了本朝的 皇上，谁还能管理这天下？给百姓以安康，你我，都不是治国之才，哪怕复国了，一个千疮百孔的国家，无能治国的 君王又何以立足？”

七月缓缓道：“那些旧部老臣，我也打探到，大家其实也开始了新的生活，或许是我无能，但是，我真的觉得现 在的天下比青国的时候要好一点呢。”远处及鬓小童追闹着跑过青石板路，嬉笑声时近时远地传过来，她仰起下巴， 眸子内倒映着浮云缓缓。

良久，小素只是呆呆地看着七月一下一下地打着水漂。

“公主，小素知道要怎么做了。”说完这句话，她松了口气，但是内心又是一空，她知道要怎么做了。

其实从何时开始，她就己经知道了，看到那些老臣拖儿带女，她在嫉妒他们有一个家，她也想回家，她却无家可 归。她想复国，想要回到青国，那些她曾经年轻美丽的岁月，现在她才知道历史不会回头了。

她失去的，也不会再回来了。

天边的火烧云犹如翻滚的大浪一样，各种形态。七月并不诧异她的回答，每次看到小素看向窗外那些打渔人家的 时候眼里流露出的温色，她知道，那种天伦之乐才是每个人内心最向往的。她看到越是在这里长久地住下来，小素的 心就越开始融化，她只是需要有人点破就好。

七月拍了拍衣服，长发在空中调皮一甩，眨巴着眼睛凑近小素，但又坚定无比地道：“小素，我在的地方，就是 你的家。”

小素望着那双如宝石一般的眼睛，眸内有一股暖流，她摸了摸酸酸的鼻尖：“嗯，公主。”

“还叫我公主？ ”

小素轻松一笑：“在私底下的时候，还是叫你公主吧，不管怎么样，都是我的曦公主。”

七月无奈：“你啊……”只好随她去了。

天空上火烧云滚滚，幻化成各种姿态，如天狗咆哮，如飞鸟翩跹。

“肖子……”小素想要说什么，刚才还嬉笑颜开的七月脸色骤然暗了暗，佯装无事地打断她的话。

“我们回去吧。”眸中铺撒着笑意，越是微笑，却露出了痕迹。那是她不可触碰的伤痛。

小素看着，极心疼，这些日子来，一提到肖子骞，七月就会打断她的话，要不然就是佯装要出门有事。她的笑容 下面掩着极度的伤痛，因为完全不能接受事实，她才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吗？

“你让我放下，公主你呢？何时打算放下？ ”小素看到她又要逃，她握紧她的手臂不让她走开。

七月挣脱不得，低着头呐呐：“我饿了，我们还是回去吧。”完全没有了刚才云淡风清的洒脱。

“公主。”小素心疼地嗔怒一声。

七月别过头去，有一些烦躁和怒意：“我不想说，我饿了！我想回去吃饭！”

人总是这样，看得清别人，却逃不过自己。

小素怜爱地抚着她的长发：“公主，他，或许没有死。”

这句话犹如一把利剑擦过她的心脏，剑锋稍一偏，她就会血派当场。她脑海里轰隆着雷鸣，似什么都没听到，身 体僵硬着，战栗着。

她低垂着头，如鲠在喉，断断续续地道：“你、你怎么知道？”

怎么可能，那把匕首她插入了他的心脏，他温热的血喷薄在自己的手背上，犹如岩浆，她甚至还能闻到那鲜血的 腥甜，是绝望的味道。

小素看着被七月捏着死死的手：“我日前去药店为公主买药，看到肖家的家丁，就是那个木头，也去买一些治疗 创伤的药。而且形态匆匆，都是一些非常名贵的药，不会是给一般人用的。”

七月没有说话。

“去看看吧，公主。”小素搂着她入怀。

七月什么都不敢去想，这些药给谁用的，他还活着吗，她不敢去想，仿佛这是一个极薄的希冀，她怕一想，就犹 如一个气泡一样破灭了。

“去看看吧。”小素在她耳边又温柔重复，七月抿唇，一滴眼泪落在小素的手背上，绽开，一滴又一滴。（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