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西大叔是五十岁，林真的心理年龄是四十四，只比大叔小六岁。

大叔是个翻身农奴。他是少数民族牧民之中，贫困乡的乡长。还是三个孩子的阿帕，又是跑丢了老婆的鳏夫。他的人生阅历比之于四十四岁的华侨商业集团总裁夫人少得多了。

几个回合的交锋下来，扎西老阿爸便知道自己落败。

老扎西其实是猜得到林真所做的许多姿态，譬如临行之前絮絮的叮嘱，甚至连坚叔这种包子做得好吃的厨子都扯了出来，这很可能只是煽情的手段，是技术性的表演。

女人都是天生的演员！这句话，大叔也是听人说起过的。

可是！老扎西坚守了一辈子的节操摆在那里。他无法确定林真此刻是在刻意作秀表演，还是充满人文关爱的真情流露。

在无法确定的时候，老扎西只允许自个儿把事情往好的方向去想。他绝不容忍自己瞎猜疑。在藏家汉纸的世界观里：女人天生是应该小肚鸡肠充满猜疑心的！男人就不行！没事儿捕风捉影瞎猜乱想的……还配是个汉纸吗？

所以老扎西甘心情愿在林真面前认输。

他只好不情不愿地被林真牵着鼻子走，就像一头忠厚勤恳的老牦牛。

“那么……你是一定要去尼泊尔了？怎么都阻止不了你的决心？”

“是的！”林真的眼神忽闪忽闪，变得明亮起来。

“那么……前世你在尼泊尔的时候，可曾留意过加德满都城郊外的一座佛寺。名叫萨陲金刚寺的？”

“有！”林真脑海中记得起加德满都起码十所以上寺庙的名字和特点。其中就包括大叔谈及的这一幢。

事情终于渐渐接近了关键。

“那么……你有没有听过英格兰流行的一首古老民谣。名字叫做scarborough的fair？”

“斯卡布罗的集市？听过。不过我听的是莎拉.布莱曼2000年版本的，也听过在1968年跟达斯汀.霍夫曼合作的那一版。我没有听过最早的原版，不知道我会不会理解错了老阿爸的意思呢？”

这首歌，是一代影帝达斯汀.霍夫曼在1968年的成名电影《毕业生》中的插曲，跟“the_sound_of_silence”齐名的最动人民谣老歌。后来被萨拉.布莱曼翻唱，在1968年的作者是保尔西蒙。

关键在于1968年不是林真关心的时点，她更关心1967年。在1967年以及更早以前，美国人是不知道这首英格兰民谣的。这首歌是美国歌手保尔西蒙专诚跑到英国去向一个名叫“马丁”的英国人学来的。

这就是说，在1967年的时候，在不为世界所知的某个地方，悄悄哼唱着斯卡布罗集市之歌的人，是那个名叫马丁的英国人。

扎西老阿爸想说的，莫非跟英国人有关？想来也是对的！印度和尼泊尔一直都是英国人的势力范围。

却不料，老阿爸接下来却并不谈起关于间谍和碧青阿姨的那些事儿。

他低声唱起英文歌来：

“are_you_going_to_scarborough斯卡布罗_fair(你们正要去斯卡布罗市集吗?)

parsley, sage, rosemary，and_thyme太(荷兰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remember_me_to_one_who_lives_there(记得代我问候在那的一个朋友)

she_once_was_a_true_love_of_mine(她曾经是我的挚爱!)

tell_her_ to_ make__a_ cambric_shirt(请跟他说为我缝一件亚麻布衬衫吧)

parsley, sage, rosemary_ and _thyme(荷兰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林真听得直皱眉，听起来，桑尕河畔曾经的古代领主央宗小姐。丢下翻身农奴一家人之后，竟然跑去了加德满都的佛寺里面隐居修行？老阿爸这是想要传达个相思情衷的意思？

但是不对啊！这歌词接下来的意思。是挺磨人的啊。都不是什么好话。

“without _no _seams_ nor_needless_work(不要用针穿和线缝)

then_ shell_ be_ a_ true _love_ of_ mine(那她将会是我的真情挚爱)

tell_ her_ to_ find _me_ on_ acre_of_ land(跟她说为我找一亩地吧)

parsley, sage, rosemary _and_ thyme(荷兰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between_ the _salt_ water_ and _the _sea _strand(在咸水与海滩之间)

then_ shell_ be_ a_ true_ love_ of_ mine(那她将会是我的真爱)”

这是个傲娇型男，刁钻为难犯了错误的女生的意思。你这磨人的小妖怪！要人家织得出一件无缝天衣，你才会把真爱还给人家。这不是活生生要逼死某个女生的节奏吗？

倒过来看，这种神秘而玄奥的歌词，倒很像佛门偈语。又好似间谍电影里常见的暗语。

于是林真忍住不去吐槽。静静地听着。且看大叔究竟想要托她，去到几千里外的喜马拉雅山脚下，去尼泊尔加德满都的郊外，向萨陲金刚寺里隐居的一个女人，传递什么样的情报或者爱慕之情？

“tell_ her_ to_ reap_ it_ with_sickle__leather(跟她说要用皮制的镰刀收割)

parsley, sage, rosemary _and_ thyme(荷兰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

and _gather_ it_ all_ in_ a _bunch _of_ heather(将收割的石楠扎成一束)

then _shell_ be_ a_ true _love_ of_ mine(那么她将会是我的真情挚爱)

are_ you_ going_ to_ scarborough_ fair(你们正要去斯卡布罗市集吗?)

remember _me _to _one_ who_ lives_ there(记得代我问候在那的一个朋友)……”

一个农奴出身的藏族乡长懂些英文，这并不让林真感到吃惊。在鸦片战争之后直到西藏解放前的漫长日子里，这里一直是英国冒险家的乐园。英国人在这里除了战略勘探，策动藏_独活动。以及掠夺珍稀资源之外，也做过不少教育和医疗方面的好事儿。

作为贸易，西藏还向藏区出售了不少英国造的枪械，将藏民武装起来。令他们先于大清帝国之前，便提前脱离骑马射箭的年代，进入了步枪时代。“虫草、羚羊、红花、八宝杈子枪”就是当年的西藏四宝。

扎西老阿爸和他的父亲，以及他的妻子和岳父岳母，当年肯定是深受大英女王治下的文明影响。

“要我给谁带个话吗？”等到老人的民歌唱完，林真悄声问道：“那是您的挚爱之人？”

林真的心里一边希望着扎西老阿爸想要联络的对象就是间谍，这样可以帮她尽快解开心里的谜题；同时她又暗中希望自己猜得不对。她宁愿扎西大叔想要带个话去的对象，就是当年逃跑的桑尕杰措央宗大婶儿。这样就是一个美丽而忧伤的爱情故事，这就不再是腹黑邪恶的特务案情。

没料到，扎西老阿爸又喝了一口酒，呆呆地问道：“你怎么猜到的？”

擦！这么明显的事情！会很难猜吗？

老阿爸看样子是酒入愁肠，比平时易醉。平时喝很多他都不会变傻，今儿个唱过了伤心失恋的歌谣之后，他的智商陡降为零。

原来，陷入爱情之后智商突然变负数的人，并不只是年轻女人啊！男人甚至大叔甚至老爷爷也会这样！

“我……瞎猜的……”林真不晓得怎么跟老阿爸解释，便胡诌道：“瞎猜不可以吗？我就是任性瞎猜了！”

眼瞧着桌上的羊肉早已冷了，白花花的羊油凝结成了小肥皂和小蜡烛似的，没法再吃。老阿爸喝酒没了下酒的肉菜。林真赶忙拾掇了盛肉的大盘子，走去火塘边给老阿爸烤热。

现在还是四月间，这是上半年藏家火塘继续燃烧的最后几天，自五月起，就不用再烧火塘。直到十月，才会再次点燃。

林真现在的心情很怪，想要探听的机密没有探出来，原本她应该失望或者狠下心肠更加直白一点跟大叔摊牌。

可是，音乐是跨越国家和民族的全人类心灵之语，她的心情受到斯卡布罗集市之歌的感染，一时有些恍然，几乎快要忘记自己的初衷。

蹲在火塘边上翻烤着羊肉，融化的羊油点点滴落在红彤彤的火炭上，发出滋啦滋啦的响声，渐渐散发出诱人的肉香。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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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拣个妖孽来炼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