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1月日星期三晴

这里的春节和国内一样热闹，一支流亡部队把浓浓的年味带到了异国他乡。

昨晚外面的鞭炮声很晚才安静下来，正要睡去，苏僮跌跌撞撞闯进屋来。

“一——一鸣，快——快把灯点上啊——门也锁上，今晚——我我睡你这了，我——我有好些话想跟你说。”他喝高了，满嘴酒气，含混不清地说。

“你怎么了？喝那么多酒干嘛，瞧你醉成啥样了。”赶紧点上灯，倒来一杯水递到他手上。

“过年……高——高兴呀，这——这是咱俩在异国他乡过——过的第一个年呢。”

“再高兴也不能这么喝呀，快喝点水睡觉，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我不睡，就想跟你说说话，说说心里话。我有好些话要对你说呢，你——想知道我要跟你说啥吗？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不能告诉任何人的秘密，可我想告诉你。告诉我，想——想知道吗？快说，不然一会酒醒了就不告诉你了。”

苏僮语无伦次地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香袋抖开来给我看。红色的香袋上用金黄色的丝线绣着两只孔雀，一只展开美丽的翅膀，另一只则在一旁引项高歌。

“瞧瞧，漂亮吧，知——知道谁送给我的吗？朵嘎给我的。你闻闻，好香。我每天都，都带在身上呢。”

我知道女孩送香袋意味着什么，在云南时常见傣家女孩没事就在自家竹楼前绣这玩意，香袋绣好了便作为信物送给她们的如意郎君。

“垛嘎干嘛要给你香袋？”

“我跟她好上了呀。”

“你真跟她好上了？”

“岂止是好上了，我和朵嘎已——已经生米做成熟——熟饭了……我们那个了。”

“什么？再说一遍，你跟垛嘎咋了？”

“我俩已经是一家人了……”

“啥时候的事情？我咋一点不知道？”

“我跟垛嘎的事情干嘛让你知道？就是咱们离开老伯家前一天晚上好上的。”苏僮兴奋地说着，断断续续的一席话只惊得我目瞪口呆。

一个看上去斯斯文文，弱不禁风的书生，竟做出一件天大的事情来。他真和朵嘎有了关系，就发生在离开采药老人家的前一天晚上。

“你知道朵嘎多美吗，她——她的眼睛像天上的星星，皮肤好光洁，身体好柔软，周身散发着一股好闻的香气……”

“还有她的眼神，我——我不知道怎么跟你形容，那眼神里似一团火，一会又像布满了柔曼的云，任何一个男人看见那眼神都会神魂颠倒，无法抗拒那眼神的诱惑，哪怕把命给她……”

“我——我跟她真去伊甸园里走了一朝。伊甸园你没去过吧，那里面太美了，溪流清澈的看得见底，风是香的，温暖的，树上的果子全都熟透了。还有，那里面好安静，安静的听得见心跳，听得见呼吸。一鸣，你干嘛非让我走呢？我真不想走，不想再有啥远大的理想，只想守着垛嘎，守在她身边，哪都不想去了。”

苏僮仰面朝天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看着手中的香袋，梦呓般地说着，像在吟诵一首情诗，如醉如痴。他真的醉了，一边说，一边贪婪地吻着香袋，仿佛那是垛嘎的嘴唇。

“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我们将怀念你的微笑，你的眼睛比太阳更明亮，照耀在我们心上……”苏僮吻着香袋，忽然开始唱歌，唱完一遍又一遍，仿佛要将对垛嘎的思念全融进歌里去。

早晨苏僮醒了，从床上坐起来就四处摸他的眼镜。

“找啥呢？眼睛给你搁桌上了。”

“我咋睡你这来了？”苏僮戴上眼镜，惊奇地问。

“问你自己，做的啥事自己都不知道，醉成啥样了。以后千万不能这么喝酒了，会惹麻烦的。知道昨晚你都说了些啥吗？胡言乱语，要是让老伯听见，不知会不会杀了你。”

“我说啥了？”

“说啥自己不知道吗？”

“我想想，好像给你说了垛嘎对吗？”

“你真和朵嘎那样了？”

苏僮戴上眼镜，率真地看着我：“不好意思，昨晚真喝多了，酒后吐真言，啥事都告诉你了。不过没关系，跟你说说心里话怕啥。”

“这么说昨晚你说的不是醉话，全是真的了？”

“嗯，我也不知道究竟跟你说了些啥，应该都是真的吧。”

“你可真是色胆包天呀，这样的事你也敢做，知道这事的后果吗？你这是爱朵嘎吗？你在害她呀……”我顾不了那么多了，一口气把窝了一夜的话全说了出来。

昨晚苏僮说累了，睡着了，我可一夜没睡。想着如果他说的不是酒话，接下来怎么是好？虽然我没恋爱过，可我知道，一对少男少女偷吃了禁果之后，那种牵肠挂肚的思念会让他们疯狂，会做出更多愚蠢的事来。

“我喜欢一个女人要你同意吗？这是我跟朵嘎的事，用不着你管。我爱垛嘎，朵嘎也爱我，我把你当朋友，才啥事都告诉你的，可你非但不祝福我们，反而指责我。你还是我朋友吗？”苏僮完全不明白他做的错事，不理解我的苦心，大声辩解着。

事已至此，说啥都来不及了，我开始替苏僮担心，担心他要为他的轻率付出惨痛的代价。两个被爱迷惑的可怜虫啊，我只能默默为他们祈祷，祈祷命运之神别把灾难降临在他们身上。

……

夜深了，马树和肚子叽咕作响，才想起晚饭还没吃。他捧起碗，三口两口把凉了的饭菜吞下去，喝一口开水，又接着翻开了日记。

刚才读到苏僮和垛嘎的爱，让他想入非非。想起过去读过的一部外国小说，里面一个叫于连的男人，喜欢上一个叫德瑞拉的贵妇。他跟苏僮一样，也是被那女人漂亮的眼睛，柔滑的肌肤给迷上的。女人的眼睛有那么勾人吗？他回想着小翠的眼睛，小陆的眼睛，尹娜的眼睛，还有在马路上看见的那些女人的眼睛，在心里比较着。除了从小陆的眼睛里隐约能捕捉到那种让人意乱情迷的的光芒，其他人的眼睛全然没有感觉。即使是小翠，她的眼睛里也只是流出一种纯澈，全不是那种让他激动，想入非非的眼神。

爱的力量多神奇啊，为了爱，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是那么的忘我，甚至丢掉性命也在所不惜。

苏僮是谁？垛嘎又是谁？他们跟董事长有着怎样的关系？一路看下来，排除管一鸣，隐隐觉得这两个人好像跟董事长有着最直接的联系。难道苏僮就是董事长的父亲？马树和猜想着，心早已被日记中的那些跌宕起伏的故事紧紧抓住。苏僮跟垛嘎会有灾难吗？他们后来怎样了？马树和不顾夜色已深，继续看下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