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黎炜大学毕业，被分配到远郊一所乡村小学当语文教师，尽管环境艰苦，工资微薄，他却很满足，很快乐。
教书的生活很规律，每天清晨，凫凫炊烟升起的时候，黎炜已经在学校的土操场上跑完十圈，等吃完早饭，从食堂出来，孩子们已经蹦蹦跳跳来到学校了。
黎炜喜欢和孩子们在一起，农村的孩子质朴，没弯弯绕，有啥说啥。每天夜阑人静之时，批改孩子们的作文，是他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
孩子们质朴天真的性格常反映在他们的作文里，写的真实生动，趣味盎然，看着看着，他常忍俊不住笑出声来。有孩子形容家里养的老母猪会这样写：“母猪圆嘟嘟的屁股后面有条小尾巴，走起路来一摇一摆，就跟妈妈脑后的小辫一样。”
一次，他给孩子们出了一道《假如我有一次选择的机会》的作文题，初衷是想培养孩子们发散思维的能力。让他没想到的是，作文收上来，孩子们的发散思维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期，那些幼稚，却在情理之中的“假如”读的他百感交集。
一个叫张小毛的孩子在作文中写：“假如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只想重新选一个爸爸、一个有钱的、或是当官的、至少是生活在城里的爸爸。有了这样的爸爸啥都不愁了，再也不用赤着脚，走那么远的路去学校，不用每天背米去食堂换饭吃。爸爸一定会给我买好多新衣服，还会带我去吃很多好吃的东西。我要有这样的爸爸一定就跟大熊猫一样幸福了。我好想有个这样的爸爸啊！可是爸爸不能选，我心里好难过。”
黎炜读着，有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如果今后我有儿子了，他也想换个爸爸咋办？一个教书匠的爸爸，每月的工资比农民强不了多少，如何能让儿子过上大熊猫一般的生活？那一夜黎炜彻夜难眠，张小毛的作文不停在脑子里回放，他第一次觉到了来自生活的压力。
第二天早上，他没去操场跑步，以后也不去了，闻鸡起床，埋头写论文，然后投到各类有影响的教育期刊上去。他自信，就凭师范毕业的高材生的底子，写成几篇高质量的论文不在话下。他要引起同行的关注，得到更多人的承认，只有这样才有机会鲤鱼跳龙门。不仅如此，他还在教学实践上狠下功夫，潜心研究教学方法，以提高学生们的考试成绩。
有心人天不负，当年他便收获到了丰硕的果实，论文被教育权威部门选中，编撰到教师通讯上，下发到各地教学单位，供教师学习、借鉴。他带的班级在当年的中考中，进入重点中学的人数全县名列前茅。他成了县教育局的红人，荣誉、奖金、晋升、好事接踵而来。
第二年恰逢县人大改选，黎炜以他在三尺讲台上取得的成绩，在领导和师生中的良好口碑，顺利当选为县人大代表。而人大代表的身份又让他有机会接触更多的上层领导，参与各种社会活动，人脉关系从数量到质量，都得到大大的提升。
黎炜有他的过人之处，是那种认定目标，矢志不渝，能将长处发挥到极致的人。他耐得住寂寞，将不能示人的一面深藏心底，埋头朝着既定目标一步步前行。
短短几年，他由一名小学教师提拔成了校长，校长没当多长时间又调入了县教育局。在政府的大平台上他如鱼得水，经过几次工作变更，最后登上了市行管局长的宝座，那年他7岁。
天黑下来，黎炜想的投入，窗外的万家灯火亮了也全然不知。想着这些年的变化，他从心底感谢张小毛，如果不是他的那篇作文，自己不还是个乡村小学的教师，沾沾自喜地享受一份教书匠简单的快乐。
人生要多矛盾有多矛盾，那故事教人把握当下的幸福，那不是让人安于现状吗！如果当初安于做个教书匠，是不会有今天的烦恼，可就要穷其一生了，那种幸福不就是阿Q式的幸福吗？看来人还是要审时度势，与时俱进的。要不断为自己设立新的目标，追求新的幸福才是最实际的。我会有孩子，我今天所做的一切都太重要了，这幸福不仅关乎自己，更关系到孩子，必须要对孩子负责。
桌上的手机响了，好听的炫铃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黎哥晚上好啊，知道我是谁吗？”
“叶娜，不生气了？找我啥事？还想给我算命啊？”听见叶娜的声音，黎炜心头一阵温暖。
“生气就那一会，过了就忘了。你还真相信命啊，唯心的，千万别信。在干嘛呢，能出来陪我吃个饭吗？一天没好好吃餐饭了，想你陪我吃个饭，我请你。”
“好呀，你在哪？我来接你。”黎炜爽快地答应了，想去见这个女孩。
“不用你接，说个地方我自己来。”
“去静安路的邦可吧，知道地方吗，我在那等你。”
“知道，一会就到。”
放下电话，叶娜用最快速度冲个澡，化个妆，从衣柜里挑出一件白色连衣裙穿上，匆匆出了门。
二十分钟不到，的士停在了邦可门前，叶娜下了车，走进邦可，四下看，风一般飘到黎炜身旁。
“你好，又见面了，感觉你今晚的情绪不错，我说的没错吧，再大的事睡一晚就会想开了。瞧我的裙子怎么样，好看吗？”叶娜落落大方地问。
黎炜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面前的叶娜完全变个人似的，温婉文静，飘逸若仙。他盯住叶娜看，忙不赢地答：“好看，太漂亮了，差点认不出你了。”
“这是夸我，还是扁我呢？咋就变了个人啊，难道那晚我不漂亮？”叶娜歪着头笑。
“漂亮，都漂亮，我是说今天的你更有魅力了。”
“哪来的魅力呀，扔在人群里怕都找不出来。说吧，想吃啥，我请客。”叶娜在黎炜对面坐下。
“怎么能让你请呢，我来吧。”黎炜拿起菜单。
“我约你，自然该我请了，别争了，下次你请。”叶娜夺过菜单，叫来服务生，熟练地点了起来。
一会功夫，菜上了桌，叶娜给两只杯子斟满酒，笑盈盈举起杯：“为咱俩第二次见面干杯。”
“对，为第二次握手干杯。”黎炜把酒喝下去，好奇地问：“怎么想到请我吃饭的？这几天都在忙啥，酒吧生意好吗？今晚咋没去上班啊？”
“能忙啥呢，今天心情不好，不想去上班，一个人待着无聊，就想让你陪我吃饭。”
“又是谁惹得你不开心了？”
“倒霉透了，那天从你家出来，去南京路买个眼镜，钱包差点让贼偷去，幸亏给一小伙看见，钱才没丢，可那小伙却挨了小偷一刀，死活现在都不知道呢，多对不起人家。算了，不说闹心的事了，说点别的。知道吗，这可是我第一次邀男人吃饭呢，犹豫好半天，怕被你拒绝，要是被拒绝了……”叶娜看一眼黎炜，后面的话没说下去。
“说呀，要是拒绝了会咋样？”
“你说会怎样，会很难过，很伤自尊，毕竟是我第一次请男人吃饭啊。”
“呵呵，真荣幸，那就为我有幸成了第一个被你请吃的男人干杯。”黎炜笑着说，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怎么，不相信我说的？”
“信不信不都来了吗，别较真了，喝酒吃菜。”
“就知道会被你看不起，一个陪酒女哪能入你法眼呀。”
叶娜喝干杯里的酒，抓过酒瓶想给杯子倒酒，被黎炜按住：“又生气了？”
“我哪有资格生气，手拿开，让我喝酒。”叶娜夺过酒瓶把杯子斟满，一饮而尽，举着空杯看，喃喃自语：“过尽千帆皆不是，馀晖脉脉水悠悠，肠断白苹洲！”
“念叨啥呢？”
“说了你也不懂。”
“小看我了吧，温庭筠的‘梦江南’谁不知道。说的是一位痴情妻子盼丈夫归来的心情，我可是当语文老师出生的。”
“原来你懂啊，还以为你只懂钱呢。”
“别说的那么难听行吗，你对我了解多少，真当你先知先觉呀，刚才跟你开玩笑呢，别介意。”
“那你对我了解吗？聊了一晚上，对我总该有点认识吧。”
“当然有认识，你是善良的女人，有文化，善解人意，还挺有个性。对了，还会看手相，现在又知道了，你还喜欢古诗词。”
“这些都是面上，说点深层次的，比如我心里在想啥？”
“那就不知道了，你心里想啥我咋知道呢，我又不会算命，又不是巫师。”
“没趣，这算啥了解，都是些皮毛的东西。如果想了解一个人，就要深入到他的内心，内心世界才是最丰富，最真实，最动人的。不过也不是谁的内心世界我都愿意进去的，也不是我的内心世界谁都可以了解的，我只对自己欣赏的人敞开。不过你对我认识也没错，我的确善良，有个性，至于诗词嘛，那是大学里的必修课，谈不上喜欢不喜欢。”
“你真读过大学呀？”
“当然，这还能骗你，要不要改日把毕业证带给你看看。知道了，原来你从一开始就没相信过我说的话，那怪那晚质疑我的职业，你认为大学生就该阳春白雪，除了坐在写字间就不能干别的？”
“我是好奇呢。”
“好奇啥？好奇一个大学生怎么没个正当职业，去酒吧陪人喝酒对吧？”
“别这么咄咄逼人好吗，我是真有点想不明白，像你这么优秀的女孩怎么会去酒吧陪酒的，一定有故事，方便的话能对我说说吗？有种想深入你的愿望了。”
“想了解哪方面？我的故事的确多。”
“愿意说的我都想知道。”
“为什么忽然想了解我？”
“想给你一些力所能及的帮助，真的，老实说，这想法也是刚产生的，因为知道你是好女孩。”
“不能叫我女孩了，更不是好个女孩，好女孩已经死了。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叶娜语气平缓地说。
黎炜瞧着叶娜，此刻的叶娜多像一个温婉纯情的小女生，可她却说自己不是个女孩了，说的那么淡定，决然。年纪轻轻的她干嘛这么颓丧，黎炜好奇。
“是不是觉得我的反差太大了？其实我就是个两面人，是天使、也是魔鬼，在两个角色间变换。”
“人都有两面性，跟变色龙靠不断变化身体的色彩，保护自己不被天敌吃掉一样。”
叶娜感到安慰，终于有一个理解自己的人了，忽然觉得他像个牧师，想把心里的苦全对他倒出来。
“你的理解让我好感动，真的想了解我吗？可那些事与你没有丝毫关系呢。”
“当然有关系了，你是第一个走进我家的女人，就像刚才你说的，第一次请男人吃饭一样，第一次对于我很重要。”黎炜认真地说。
“好吧，那我说，听完了可别同情我，我不需要同情。”
叶娜开始讲自己的故事，平静的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如实叙述。黎炜认真地听，大口吸着烟，被故事拖入一种无可名状的情绪里。
故事讲完了，餐厅里早已没了客人，服务员在不远处低着头玩手机，等着他们埋单。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真没想到你会经历这样的磨难。从今天开始，你不要去酒吧上班了，我会尽快给你找个工作，在没找到工作之前你的生活费由我支付。黎炜招来服务生，买完单，拉起叶娜的手走出餐厅。（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