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子航一连三天都没能从工部议事厅出去。

如今正是南方洪涝的季节，江南一带好几处正在修建的大桥都出现的事故，有的地方还出了人命，这几天整个六部都忙得像停不下来的陀螺，不断有人鞭策着转，想停都停不下来。

顾子航虽然担心陆栀凝，但是整个工部都忙得分不开身，各种交接安抚的事情让他焦头烂额，每天都是就着议事厅的长椅和衣而睡，根本没有功夫担心别的事情。

至于陆栀凝，总归是无事的，秦肃打的注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算秦肃真的派人诓骗她前去，她也不会真的就跟着去了。所以在顾子航忙得火急火燎的时候，陆栀凝正在梵花楼和平安医馆来回经管生意。

梵花楼的生意好，吸引来了无数达官贵人，甚至因为生意太好了，陆栀凝只能采取提前订餐的形式，这也就让酒楼的生意几乎被达官贵人垄断了。在热闹非凡的酒楼里，所有人都高谈阔论着他们的功名，或是聊着打听到的什么新鲜消息。

陆栀凝穿梭在梵花楼的大堂里，熟络地给客人端茶倒水，或是结账迎客，总能听到两嘴新鲜事——譬如朝中某位大人宠幸了家里丫鬟，家里夫人不依不饶这类惊天八卦，也有关于如今朝局的高谈阔论，因为顾子航的原因，她每每走过时，总会多听两耳朵。

也是因为如此，她知道了如今朝局正在发生动荡，细听之后，她心中大骇——工部尚书顾子航倒戈燕王殿下，如今这些保皇派的官员们正在商议着是往哪一个方向倒。

陆栀凝连围裙都没有来得及脱，和店里的伙计打声招呼之后就匆匆去往顾家，彼时顾子航迈着头重脚轻的步子，盯着大大的黑眼圈从议事厅回来。

“栀凝？”这几日的时间里，顾子航几乎没有怎么合眼，看到陆栀凝满头大汗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他还以为是自己太累了，所以出现了幻觉。

陆栀凝看他浑浑噩噩，疲惫不已，一身的衣袍不知道皱成了什么样子，像是真的被秦肃拖去做苦力了一样。她一巴掌拍在他肩上，问道：

“子航哥哥，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现在人人都知道了你倒戈成了秦肃阵营里的一员？”

顾子航只觉得自己的瞌睡一下子就醒了，几天的疲累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面上更是止不住的惊骇：“全京城都知道了？”

在他惊骇的双眼里，他看到了陆栀凝也错愕地点了点头。

客房里，顾子航喝了一盏又一盏浓茶，方才抵消了一些他几乎睁不开眼的睡意，待他把前因后果都说了一遍之后，一壶茶已经见了底。

陆栀凝把玩着手里的茶杯，心中沉重不亚于顾子航——秦肃很清楚他只是利用她的安全将顾子航诓过去的，他很清楚顾子航就算答应了也只是当面迎合罢了，所以他的根本目标并不就是让顾子航点头，而是让这个消息传到宫里。

很明显的是，秦肃成功了。

陆栀凝心中燃起一股大火，秦肃此举明摆着就是要毁了顾子航。皇上抬举顾子航，让他牵制朝堂的平衡，朝中那些老成了精的狐狸早就嗅出了皇上此举的目的，而今平衡破了，皇帝可是被狠狠打脸，不杀顾子航都是轻的。

顾家客房里静谧得只能听到呼吸声，明明是三伏天，下人进去奉茶时，竟然觉得后背有些寒凉。

关于工部尚书倒戈的事情，在有心人推波助澜之下已是在京城闹得沸沸扬扬了，就算他一个下人也听到了风声，皇上为这件事情大发雷霆，偏他家大人被堵在工部，几日不能接触到外面的消息。

“宁安，你先回去吧。”

宁安倒了茶水后，顾子航终于打破了房里的静谧，待到他出去后，顾子航脸上怎么也掩盖不住的疲累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子航哥哥……”

事态眼中，陆栀凝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解他，甫一开口，就被顾子航抬手叫住：“放心吧，皇上不会直接就要了我的命，也是我太蠢，竟然没有察觉到秦肃的目的。”

“不，是我，你只是因为担心我的安危……”

顾子航没让陆栀凝继续说下去，安抚了几句后，他就以累了为借口送客了，等到陆栀凝走后，几日没睡的人愣是在床上翻来覆去没有睡着。

此时的勤政殿，老皇帝阴着一张脸听着贴身太监回禀打听来的消息：

“……顾大人还有一个老乡，之前还在工部任过职，他姐姐是燕王殿下身边的医馆，顾大人自幼与陆家两姐弟长大，想来是那位陆大夫引荐的罢……”

“前几日燕王殿下在三白江设宴邀请顾大人，顾大人确实去了，席间燕王殿下表示愿意用高官厚禄换他效劳，顾大人当时同意了。”

福公公一边说着，一边胆战心惊的抬头看了一下龙椅之上的人。老皇帝此时面无表情，黑得能滴出水来。福公公悄然垂下头，继续说道：“如今这件事情已经传遍了京城，皇上前两日有心隐瞒，或许是这个消息太震惊了，如今竟然已经朝野皆知了……”

“啪——”

打断福公公的是皇帝手里玉盏摔碎的声音。

“滚！都出去！”

皇帝怒吼的声音在殿内响起，一众太监宫女匆忙逃出，生怕下一刻就有玉盏飞到自己头上。

等到整个勤政殿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心中怒火渐下，又觉得悲从中来——他还记得当时看到顾子航的考卷的时候那种惊喜，朝中能人辈出，这是天下人的福气，也是朝廷的福气。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这个答卷人顾子航，后来当朝争辩的时候，顾子航挺直了腰杆为自己辩解，当时他就心中暗下决心，此人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或许他百年之后，此人也能成为朝中栋梁，所以才一手提拔。

他以为顾子航是个人才，但到底是他多虑了，不过也是一个曲意逢迎的人……

翌日早朝的时候，顾子航进了大殿后便觉得气氛不对，偌大的朝堂，所有人都装作不认识他一样，仿佛和他并不相识一样。

他心中明白这些人消息灵通，是怕自己牵连到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