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如注，海面却波澜不惊，似乎被这场豪雨淋睡着了。码头的灯光努力想穿透雨幕，但巡逻的士兵却只能看清几码内，之外的整个世界都被倾泻而下的雨帘遮蔽。

阿明坐在蛇头的身后，两膝紧夹着木筏的横担，努力保持着身体平衡，祈祷自己不要掉进海里。他心里的火越来越大，他们承诺安全送自己出境，没想到竟是这种办法——几根随便绑在一起的檩木就成了海上冒险的工具，檩木之间的缝隙能容腿在里面晃荡，坐上筏子海水竟淹没了腰部，身后划桨的不停地提醒：“不要乱动，掉下去就到另一个世界，找不到，谁也找不到谁……”阿明真想对他的脸开上一枪。幸亏今夜海上无风，不然只好游泳了，但带了那么多东西……阿明十分不满地看看蛇头紧紧抓住的防水包裹，这种时候他带这么些累赘，万一碰到军队巡逻艇……阿明不敢往下想。

木筏渐渐向码头边的几艘大型货轮靠拢，突然雨幕中透出巡逻艇晃动的灯柱，发动机声也越来越近，木筏上的人不由紧张起来。蛇头看看被急雨泼溅的白茫茫海面，小声说：“只有靠真主的护佑了，趴下，都趴下——趴到水里，不要露头。”

阿明狠狠地咒了一句，在灯光扫过来的瞬间将全身没入海水中，他狼狈地抱着稀疏的檩木，握枪的手几乎痉挛，他极力保持冷静，只担心那把唯一能护身的枪滑入深渊，真要那样，他连最后体面的自杀的机会都没有了。只有枪才是他的胆，没有枪他在这个世界上什么也不是，连只鸡都对付不了。妈的！阿明在心里咒骂着。我要是上了船，真该赏给这两家伙一人一颗子弹！

发动机的噪声震动着耳膜，巡逻艇好像就要碾着自己的身子驶过……心提上了嗓子眼，太阳穴里的血管憋的呯砰直跳，海水直想往胸腔里灌，空气、空气，最需要的是空气！不能再等，那怕是只为了看这个世界最后一眼——阿明猛地从水里直起腰，大口吸着气，举起了手中的枪——巡逻艇正隆隆从身边驶过，溅起的波浪呛了阿明一大口海水，几乎将他打下木筏。他急忙夹紧檩木，呆呆地看着渐行渐远的巡逻艇，黑黢黢的后艇面上空无一人，探照灯在前方的海面上徒劳地划过……

木筏终于划进一艘巨大的货轮的阴影里，贴近货轮的钢铁厚壁后，蛇头掏出一个手电筒向着船舷照射。过了一会儿，一条软绳梯抛了下来，蛇头抓紧軟绳梯，用一段绳子将绳梯与木筏固定在一起。

“跟着”蛇头说完，背起一个沉重的挎包像长臂猴一把抓住飘荡的绳梯向上攀登。阿明跟在身后。

当阿明翻过船舷站稳脚跟后，一个大块头站在他面前，他用鼻子哼了一声，低声道：“就是他？不要出声，船上有军队的哨兵，跟我来。”

蛇头低声对阿明说，“跟他走，他会安顿好一切。”

“可靠吗？”

“放心，他为了钱。何况他老婆孩子都住在卡拉奇……把这个防水背包带上，里面是食品和水，还有一个水下呼吸器，一节橡皮管。”

“橡皮管？”

“是的，那个人会告诉你使用方式，最好用不着。祝一路顺风，真主一直都眷顾着我们。”他张开双臂拥抱阿明，阿明对这个黑瘦的做事专业的蛇头有了好感，他拥抱并抱歉地说：“是的，真主伟大。”

阿明跟在那个大个子身后，弯着腰在前甲板的货舱口边缘慢慢地移动。大个子停了下来：“轻点，那有一个哨兵。”阿明看到高大的货吊支架边蹲着一个裹着军用雨披的黑影，他从怀里抽出手枪。

大个子一愣：“不要，用不着这个……他已经享受了过度的奢侈品，睡过去了。”

大个子带阿明轻轻从那个鼾声如雷一身酒气的哨兵身边走过，来到货舱入口处。大个子观看着远处高高的驾驶台，整个货船只有驾驶台玻璃窗里的灯光在暴雨中闪烁，那灯光好像在遥远的海平面。大个子低声说：“有两个军官和船长在那里面喝咖啡……来吧，我们开始，推开货舱盖，用力……”货舱盖发出吱吱的吓人的金属摩擦声。

“不要发出响声，好，好，能下去就行。”

大个子摸出一个手电筒，把胳膊伸进去打开手电，一个巨大的深达十余米黑洞洞的货舱出现在眼前，舱底是一片水波，像一个巨大的如深渊般的游泳池。

“下去，带上背包下去躲好。”大个子说。

阿明一愣：“下去游泳？”

“顺着舱口边缘扶手下去，货舱边缘有通道，你可以藏到通道边的工具箱里，只能躲在那里，船出发前军队要搜查整条船，通过检查的船才能出港，到了公海就安全了，到时我会把你带到轮机舱，现在只能躲到这里……对了，你带了橡胶管？”

“橡胶管？”阿明检查了背包，里面有卷十余米的橡胶管。“是这个？”

“它是用来潜水的，把它这样与呼吸器连接起来，另一头绑在舱边加固梁内侧，让别人看不见。军队如果搜查货舱，你就潜入货舱水底，用这个呼吸，它能救你的命。”

“军队要搜查这里？”

“是的，从没有这么严格过，这次军队疯了。以前我每次都能带几个人走，可这次……不知为啥。”

“船什么时候开？”

“本来的开船日期是今天，但军队不同意开船，什么时候可以开船还不知道，袋子里的食物和水是为这段时间准备的，如果遇到检查，一定要把袋子沉进水底，不然会露馅，袋子是防水的。”

“船里装这么多水干什么？也是货物？”

“不，这条船是返回沙特阿拉伯，没装什么货，船太轻，用水来压仓。目的地吉达港。”

“好吧，手电筒给我吧。”

“真主保佑您，祝您好运。”

“也祝您好运，真主会保佑的，也会保佑您的妻子和孩子，他们正在家平安等你回去。”

大个子楞了一下，在雨幕中竭力想看清阿明的脸，但没用，他的语气突然软了下来：“您放心，不会出什么事，我清楚，您是我最尊贵的客人，我会让您安全到达。”

“我很放心。”阿明淡淡一笑，背起包顺着扶手慢慢下到货舱里。大个子使劲将货舱盖拉回原位。

艾哈迈德上尉走出驾驶舱，满脸疲惫的船长陪着他来到前甲板，昨天几个小组的士兵已经分别搜了这条船的所有舱室，一无所获。艾哈迈德上尉精疲力竭，这几天没日没夜的冒着大雨突击检查，阿明一伙像是人间蒸发般，毫无踪迹可循。瓦希德少校带着人在卡拉奇密如蛛网的大街小巷到处设点搜寻，所有的强力部门都被动员起来，军队出动了两个团，但效果是瓦希德越来越阴沉的脸色。

今天天气不错，总算放晴。但艾哈迈德上尉一点情绪也没有，他来到舱口已打开的货舱边：“怎么样？”

“报告，我们刚下去检查过，能藏人的地方都查过，没有。”

“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比如人使用过的饮料瓶食品袋？或其他什么的？”

“遵照您的吩咐，我们仔细检查过，底舱的工具箱和角落除了紧固工具和缆绳，没有任何这几天有人藏匿过的痕迹。”

艾哈迈德上尉走到货舱口，看了一眼漆黑巨大的舱底，除了那片纹丝不动覆满了油污和铁锈的水以外，别的地方一览无余，艾哈迈德打开手电筒，除了梯子落脚处有一小块踏板外，其他的地方全是水，确实没有可藏之处。他叹了口气，来到船舷，极目远望，码头上高大的吊车像巨人般屹立着，旁边是成排堆积的集装箱，再往远是缓缓移动的龙门吊，码头上活动的人在这些死气沉沉的物体面前就像蚂蚁般渺小。再往远就是卡拉奇那一片片连绵不断高矮起伏的房屋，这是巴基斯坦人口最大的城市，也是人口最密集的地方，在超过人口一千八百万的城市里，没有精准的情报想找到阿明就像在大海捞针。

阿明蹲在货舱的水底，两只手紧抓着舱底边缘的底梁板，保持着纹丝不动的姿态。他嘴含着橡皮管，而橡皮管的另一头伸出水面用铁丝绑在宽厚的槽钢下沿。阿明两眼透过水面的油迹看着舱口那片模糊的天空，在那片光亮中时不时有几个脑袋的暗影在舱口边缘晃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