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辅到东宫的时候，杨柒柒正在园子里散步。她月份渐大，已是大腹便便行动很不便。这会儿彩屏与竹心两人一左一右，格外仔细地扶着杨柒柒，慕容曌走在杨柒柒的前面。他刚刚学步，对走路十分有兴趣。

仲夏的阳光明媚而耀眼，天高云淡。午后地闲适时光，母子俩经常这样结伴度过。气氛恬淡地，很令人感到舒服。

杨辅被宣召进东宫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

他内心里颇有些心虚，当初若知有今日，何必听了李氏的话，兜兜转转伤了温氏，又同这么有能耐的女儿生分了？

杨柒柒看见杨辅站在殿阁地阴影中，撑着腰身停住了脚步。

杨辅远远的先向着杨柒柒行过礼，才缓缓地上前，亲切道：“临盆地日子是在几月？”这慈爱的神情仿佛他与杨柒柒从没有过什么隔阂，一直是父慈子孝的父女关系一样。

杨柒柒微微蹙眉，极清淡地说道：“大约是八月初六。”

杨辅颔首，道：“快临盆前应该多走走。”

“豫国公来东宫是为着什么事儿？”杨柒柒清清淡淡地开口，直接开门见山地问杨辅。

杨辅满眼堆笑，看着慕容曌不自觉地感叹道：“小殿下玉雪可爱，同太子妃小时候……”杨辅说到这里，忽然觉得有些不大对，立时转了话头道：“同太子妃小时候相像还是同太子小时候相像？”

杨柒柒嗤地一笑，直接道：“豫国公问这样的话，我也不知该如何作答，我没见过太子小时候的样子，倒是豫国公觉着呢？”杨柒柒话说到这里，却并没有停顿为杨辅留下说话的机会，她微微抿唇，哂笑道：“哦，对了，想来豫国公也应该是不知道的。毕竟您既没有看过太子小时候的样子，也没有看过我小时候的样子。这一句话也实在是白问。”

杨辅面上流露出尴尬的神色，却又反应极快地转变了神情，面上流露出几分懊悔神色，垂头道：“柒柒，过去的事儿到底是父亲做错了。委屈了你，”杨辅说到这，抬头瞧见杨柒柒眉头紧紧地蹙了一蹙，他马上补充道：“当然，更委屈了你的母亲。父亲想着，陛下既打算为温家正名，正好趁着这个机会，迎你母亲的牌位回杨家的宗祠。当然，这样做也不能弥补你母亲万一，可父亲如今也只能这般尽力补偿了。往后，父亲也会尽心尽力的弥补你。”杨辅声音格外地苍老，懊悔的格外真心。

可杨柒柒一点也不觉得感动，不止不敢动，还格外的恶心。或许这些话放在上辈子，她会激动的热泪盈眶，甚至会在心里替母亲原谅了杨辅。可这辈子，杨辅说的这些话，太让人不痛不痒了。温家被平反，她又怎么会在意温氏是入杨家的祠堂还是进温家的祠堂呢？两者，又有什么分别呢？

杨柒柒冷然一笑，道：“父亲，或许我母亲并不愿意同李氏一起进李家的宗祠呢？”

杨辅笑道：“李氏坐下了这等大逆不道的事儿，你放心，我已写下休书。也已经让人把她的尸身送回了李家。”

杨柒柒倒是根本没想到，杨辅竟翻脸无情到了这样的地步。

“那李康平家的……”

杨柒柒刚开了口，杨辅便接到：“李康平受了李氏的指使害死了你母亲，我已经叫人乱棍打死，还剩下李康平一家孤儿寡母，你看看，打算怎么处置！”

“那三姐呢？”杨柒柒徐徐开口。

杨辅面上流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道：“你三姐刺杀你这原本就是她的错，要杀要剐自然是你来定夺的。不过你现在有孕在身，就算是为孩子积些福报也好，倒不如放了她。”

杨柒柒想起上辈子杨玉妍一直踩在她的头上，哪怕是自己的死，都是杨玉妍一手设计陷害，她有了慕容时还不够，私下里跟张宗嗣还不清不楚，当然不能让杨玉妍怎么轻易的就死了。

“三姐虽然同我不是一母所出，可到底也是有骨血的亲姊妹。既有父亲这话，饶了三姐一命也就是了。不过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三姐又要被永平侯府给休了，实在是可怜。我琢磨着，三姐若是被休回豫国公府，丢脸的还不是父亲您。永平侯府那边，还是要父亲亲自去走动才好。若是永平侯世子不答应，我就亲自同他去说。”杨柒柒顺着杨辅的话说下去，表情淡淡的，格外的自然。

杨辅赞许的陪笑道：“太子妃宅心仁厚，以德报怨。我会亲自去走一趟永平侯府。”

杨柒柒颔首，又清清淡淡道：“母亲连个尸身都没有，也只能为她立下衣冠冢。国公既是想把母亲迎回去，还是等着陛下下旨为温家平反之后吧。”

杨辅自不敢有什么反驳的话，一是杨柒柒如今地位超然；二么，对于这件事儿，他原本就格外的心虚。

等到晚上慕容昭返回东宫，杨柒柒立时就将杨辅来的事儿都同慕容昭给说了。

慕容昭完全支持她道：“你若是不打算让母亲的牌位进宗祠，不进也罢，左右温家已经被平凡，你又说过，卢曦的儿子是温家的骨血。”

杨柒柒眼波幽沉，微微失神地说道：“母亲虽然是被杨辅和李氏所害，可这辈子对回杨家，要回自己的身份念念不忘。无论杨辅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母亲地下有知，该是愿意找回身份重回杨家的。只是我从前很在意这个，现在想着，总觉着都无所谓了，人都已经没了。这些委屈，也只能跟着我母亲含恨而终了。”杨柒柒说到这里，眼泪不自觉地就从眼中流了出来。

慕容昭分外心疼，立时进前，垂头替杨柒柒拭去了她流下的眼泪，道：“你既说无所谓了，又何必再落泪呢！如今李氏去了，温家也被平凡，你心里的石头也终于可以落地了。该开心的。”

杨柒柒将脸拖在慕容昭的手上，微微笑道：“我也想好了，等母亲重新进李家的宗祠，就请七姨娘把六弟记在母亲的名下。六弟能做正经的嫡子，正好能袭爵。再不让，让三叔来袭爵也很好。”

慕容昭将杨柒柒拢在回来，轻声道：“很妥当，豫国公府的七姨娘也是个很厚道的人，三老爷也最是踏实本分。三房一直以来对你都格外的照顾，四姐也是很好的人。”

杨柒柒又忍不住含笑嘱咐慕容昭道：“还有，我琢磨着温家被平反，爵位自然是要重新还回来的，可我怎么想都觉着还是不应该把念儿的身世同陛下都说了。还是以过继的名义，让他和小舅母回温家的好。”

慕容昭俯首，修长的手指在杨柒柒地眉心点了一点，笑道：“咱们两个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我也是这样想的！毕竟当年小舅母和卢家欺瞒了父皇，就算不说，心里只怕也是有气的。左右过继去也是一样的，就算父皇会知道，可也给他留足了面子的。”

“还有，为着李家与平反的事儿，虢国公夫人成日里上蹿下跳的厉害。这鼓动睿王造反的主意李家是摘不出去了，我只怕虢国公府也要受牵连。旁人也就罢了，卫师哥到底没有对不住我的地方，虽然偶有龃龉，可在大是大非上，从来都是向着我的。”

慕容昭握着杨柒柒地手，微微拢紧了一些，道：“我晓得你的顾虑，你放心，我会尽力保住虢国公府和卫伯安的，不过，我瞧着虢国公也许会自己先动手。”

卫英到底是当了十多年的内阁大臣，观风殿里的风吹草动根本就瞒不住他。豫国公带着人去观风殿的两日后，卫英就察觉出了朝堂要变天。

虢国公夫人伙同定远侯府鼓动慕容时造反的事儿虢国公是一点儿都不知道，可虢国公夫人成日里提心吊胆，有明显对前朝和慕容时回京关心太过，自然让卫英瞧出了其中的问题。

再三逼问之下，虢国公夫人才同虢国公悉数说了。

卫英听见李君芝竟做了这样大胆的事儿，当即二话没说，立时让人给李君芝收拾行李，把她赶回了定远侯府。

也就是在同时间，袁岘带着的金吾卫将定远侯府团团围住。这个被永徽帝宠信了进二十余年的武将之家，就此走向了灭亡。

李家被抄家的时候，杨柒柒同卢曦两人坐在马车里。卢曦掀开车帘，去看那洞开的朱红大门。不过视线被影壁遮挡，什么都看不清楚。可李家人震天的哭声，叫声却清晰地传到了耳边。

卢曦含泪咬着牙，一边默默地流泪，一边道：“这么些年，我等了这么些年，总算是等到了！当年温家被查抄，就是现在的定远侯带兵去的。如今世道轮回，报应不爽，我真想亲眼看一看那定远侯是何表情，心里又是作何感想。”

杨柒柒淡淡一笑道：“他们这样的人家，就算到死，也不会觉着是自己做错了。”

“母亲，母亲！”

杨柒柒话音还未落地，便听见女子的哭喊声。（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