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沁人，萤火虫缭绕在溪边湖畔。白衣与黑影相伴，默然地承受这一片物是人非。

那只竹笛举至唇边又放下又举起，反反复复的动作伴随着一声声叹息，他脑海里尽是她的完整的影子，但在抬眸间，又顿时支离破碎。

最终他仍是吹了一曲，低沉的音符如玉珠般颗颗散落，肃穆而悲哀，蔓延着心头的血。

曲毕，他痴痴地犹豫，渐渐地从怀里取出一块绢帛。这是她在世上留给自己的最后一番话，借着月光，重温一遍。

溪音：

气数至此，终临长绝。今夜我会一直守到天明，最后一次看昼夜交替。

瘴气出世，意味着我气数将尽，别难过。还记得我们小时候那些有趣的事吗？比如我们玩捉迷藏时，你总是装作找不到我而故意让我乐……一直以来，我都将你当做最亲最亲的亲人。可是对不起，我并没有做到，你希望的那样……

面对浩劫，其实我们都夸大了艰难，或是因为眷恋，或是因为不舍。但这一切终会似夜间的一声叹息很快过去。不过，话虽如此，我仍然记挂莞柔，刘堰虽能用一生去照顾她，却不能照顾她一生。我最怕她会陷入多舛而痛苦。原谅我的自私，我想请你，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给予她一点保护。

我知道，你为我做了很多很多。但我在此时言谢，便落了俗套。我想说的是，比起甜蜜的快乐与痛苦并存，我仍是会选择与你一同的平然愉悦。

其实瘴气的事情，我很早便知。只是隐瞒了很久，包括对你，对刘堰……

溪音浅笑着，漆黑的眸子闪着奇诡的光彩，她让他别难过，他就微笑，即使她不在了，自己也不愿意辜负她任何一个遗留的愿望。

还有莞柔，力所能及的保护？不，他会倾尽生命的分厘去保护，如同当年对她一样。

念过后面的几段，到了结尾，结尾处，胧兮写道：

别怪你师父，是我请求他不让你知道的，就算知道了，也务必要阻止你。我不想，任何一个人，为了我再步无隐的后尘。

见此绝笔，我知你难免神伤。但，我希望，这是你最后一次为我伤心。对了，若有机缘，望将此言转增无隐。

情深缘浅，不悔相思。

伸手抚过，将那八字一一还原，他忽然笑出了声，不知为何而笑。不过无隐终还是配得上拥有这八字，他抓牢了一次牺牲的机会，而自己，连牺牲的机会都没有。

胧兮心中的至爱，究竟是谁，无隐抑或刘堰？

罢了，真无趣，反正不是自己！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时间再也回不去了。纵是自己有着永生永世的不灭，却也只能孑然地守着一曲灵珑赋。

浅唱时，心内会泛起细细密密，烟雨般的哀婉。

他的唇角依然掩盖着云淡风轻的笑意。而心却似深夜里的冷月，一点一点苍凉地下坠，最后凄艳地死在了昨天。

风清竹曳，破晓的白，如同一把锥子刺入心中。待阳光出来，他下了山。

溪水涓涓而淌，鸟儿哼着清歌，他立于桥头，伴着一株枯梅。

几名女子浣衣而归，她们嬉嬉笑笑，普通的生命，却鲜活实在。其中有两名，见花朵鲜妍，便攀折下来，寄于鬓角。

他掀起春风般的笑，眼前浮现出她的影像。

那个人淡如菊的女子。

那个乍然一笑，令日月黯淡的女子。

那个他挚爱的女子。

他抬眸，蓝天白云，山峦间树木苍茫，岁月烙印着他的无悔。

只是，为什么？为什么对命运的妥协退让会让一切归位于零。一开始自己只想要能默默地守在她身侧，而现在只希望她还能存在于这世间，哪怕天涯海角，相见无期。

你在彼岸，莫失莫忘。因为相隔，所以不失。因为相望，所以不忘。他精神一振，毅然不悔。

一望到底心无旁骛，这是他的骄傲。

远处，传来一阕清歌。溪音辨识出，那是流入凡间的灵珑赋，他突然间记起，他们又称这首曲子为烟雨胧兮。

冥冥之中自有牵连，即便轮回几度之后依然藕断丝连。

溪音偏执着，也沉寂着。

所有的感慨延绵成了一句千年的叹息。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他，为她，沉吟至今。

（全本完）

公元二零一六年 八月七号（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