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黑暗之中，惊鸿敛目注视着伏在书案上那张冷峻的脸。即使是入睡，他的眉目之间都凝聚着一股寒意。

也许我开始有一点点了解你了。黑暗中的身影一阵轻微的晃动，很快又安静下来。想起日前的事，惊鸿一阵恍惚，随即陷入了回忆之中。

年初，朝廷政局不稳。胡人借机侵犯边境，杀人抢掠，无恶不作。民怨四起，当地官员不得不上书皇上派兵剿乱，时值新帝上位两年未满之际。

立秋刚入，万物萧条，连带着百姓们也开始懒惰起来，大多闭不出户。各行各业皆是门庭冷落。

“老爷，现在边境祸事连连，您还是推了这趟镖吧！”秋天的咸阳是冷的，以至于院中女子的身躯经不住寒风的骚扰不停的发抖着。

躲在一根木桩后，我听到了父亲的叹息声，那不同于往日意气风发的谓叹。直到车轮滚动的那一刻，我都不知道，父亲这一生求的是什么。

“走镖之人，注重的是信义二字。长威镖局已经开了百年，我怎么能因为贪生怕死，辱了这百年名号。”

“可是..”嘤嘤的哭泣声自女子低埋的螓首中流出。我知道母亲是不会在乎那些虚名的，他在乎的只是父亲一个人。

“夫人不要哭了，为夫心意已决，你好好照顾远儿，等我回来。”父亲把女子搂在怀里，轻声的安慰了几句。然后，我听到了几近压抑的哽咽声。

“远儿呢？”好像想起什么，父亲突然问道。我看见父亲眉间因担忧而深陷的皱纹。

袖间的抽泣声，随着父亲的询问时止断，“远儿他..他在书房看书呢！”

“好，好..”这段时间就辛苦夫人你了！那时晨光刚刚斩露头脚，我能清楚的看到父亲脸上昙花一谢的笑容。

这一年我十四岁，父母均是江湖中人，世代走镖为生。

这一年，边关战乱，镖局在久未接镖的困局下，意外接到了一趟镖，竟是将这批货物送往关外，本来值得高兴的事，也转变成了众矢之的。

这一年，我才知道，我从来不是他们说的那个人。

镖车一路西行，沿祁连山经过了甘州，肃州，去玉门，阳关三百余里后，辗转才到了西域边境。

躲在镖车里，我偶尔能听到父亲豪迈的笑声，也能听到不少人心惶惶的议论声。终于我准备的干粮都吃完了，在忍受了三天的饥饿之后，我不得不敲响了镖车的铁皮盖。

一阵金属摩擦的声音后，我终于在一个月后见到了久违的阳光。

“远儿，你...？”

“爹，我..”我并没有忘记父亲当时的又惊又怒的表情。

“什么都不要说了，跟我来。”父亲把他身上的那件灰髦大衣丢给了我后，便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爹，你要跟我说什么？”我知道自己犯了错，所以一直低着头，不敢去看父亲的脸。

“远儿，有件事是时候告诉你了，其实你不是我的..”

“我知道!”未等父亲说完，我便打断了他的话。虽然我不想承认，但我知道我不是父亲的儿子，我只不过是他从外面捡回来的小孩罢了。可是你为什么要说出来，难道你跟娘一样，其实是不想要我的吗？

“原来你知道。”父亲诧异了一会之后，又露出了他慈爱的笑容，“可是爹想对你说，不管如何，你都是爹的孩子，一辈子都是。”

“爹！爹！”没有人知道这句话对我有多么重要。

“可是远儿，此去凶险，爹不能再继续让你跟着了。”我从父亲脸上看到了不舍，也看到了坚决，所以我不再说话，默默的骑上他叫人给我牵来的马。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没有来过。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我不曾醒来。

我刚上马，四面八方便传来了马蹄奔跑的声音，然后便出现了一队胡人的士兵，提刀便杀，父亲只来得及跟我说一声“小心”便杀入了乱阵中。

眼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身前倒下，我却无能为力，只能躲在父亲的背后，祈求着奇迹的出现。

然而，事情却终于出现了我不愿看到的那一幕。

一只手从血泊中把我托了起来，高高的举着，然后扔向了旁边的山坳。从父亲的眼里我看到了我自己，泪沾满脸庞，和着他的血，渗进黄土里。

“醒了？”忽然间，我听到一声微弱却极具威严的声音在头顶不远处响起。当我睁开眼，看到那一排排的闪着冰冷的光的铠甲时，我高兴的笑了，因为，我还活着。正当我庆幸遇到新唐的军队时，我听到“嗖”的一声，一柄亮着寒光的长剑插进离我头顶一寸不到的地方。然后，我就听到了那迄今为止都令我牙齿发颤的声音。

“你是要生，还是要死？”

我的脚在打斗时被砍了一刀，所以，当我勉强支撑着从地上爬起来时，早已汗如雨下。不出所料的，我的目光第一眼就被他吸引了去，一个浑身上下散发着威严与森寒的男人。

“本王不会把时间浪费在一个死人身上。”银色的面具在他脸上散发着阴冷的光。

端坐在金石镂刻的塌椅上，我看到他眼里*裸的冷峭。即使我如此的害怕这个男人，可是想起父亲时，我还是忍不住开了口，“我爹他怎么样了，还有其他人呢！他们在哪里？”

“死了。”回答我的依旧是他冷如坚冰的声音。

“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活下来？为什么是我活着？”

“那么，你是要死了？”他的眼睛，就像恶魔一样，灼灼的望着我。我似乎能听到长剑握在他手中时，那嗜血的欢唱。

“不...我要报仇..我要报仇。”不知道是基于害怕，还是真的因为仇恨，我大声的朝他喊道。

他笑了，是的，他笑了。即使面具下面的笑容并不明朗，但我能确定，恶魔正张大他的翅膀，准备扑食他的餐点。

“在你身后，有五万高昌人，拿起你的剑，为你的父亲报仇吧！”他把剑丢在我面前，那声“噹”的脆响，提醒着我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我颤抖的捡起剑，然后，转身。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我听见自己的内心在呐喊。

“将军，求求你，放了我们吧！”

“我不想死，只要能活着，让我做牛做马都行。”

“要杀就杀，我们高昌人是不会屈服的。”

“娘，我好害怕，呜呜..”

....

各种各样的喊声，哭声，凌乱的响着，青天之下，黑压压的跪倒着大片人，老弱妇孺，王族将士。

“王爷，要下雪了。”风呼啸着，也带走了这句让人费解的话。

“一个不留。”耳边传来的是他毫无温度的声音。

“是。”当我明白过来的时候，士兵们已经带着命令开始了他们的屠杀。而我，在这场大屠杀中，充当了一个目击者，刽子手。

这一天，我明白了什么叫做血流成河，而真的就下起了雪，铺天盖地的，似乎要掩盖着血腥的一幕。

从今天开始，你叫惊鸿。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已经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只比我大三岁，却已经是杀敌无数，声震关外的将军。但我不知道的是，他还有一个身份，新唐的皇帝最钟爱的弟弟－承王。

一年后，他让我见识到了什么叫做真正的地狱。

“怕什么？不就是杀人么？这些人在我眼里连猪狗都不如。”十七岁的他看着堆积如山的尸体冷冷的笑，把手中的剑笔直的抛向我。

“他们有些只是普通的百姓而已..”这一次不是五万，是整整二十万。不只是我，连底下的士兵都有些退缩了。

“这个世界，不是你杀人就是被人杀。”他的眼里燃烧着炙热的疯狂，那是令人无法直视的歧视，憎恶与寂寞。

“可是，敌军已经投降了，我们完全可以收为己用。”有将领试着改变他的决定。

在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他只是冷冷的扬了下眉，把目光再次投向我。

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自己。我听见他的内心在说。在这一刻，我居然从他眼里冰冷的光芒中看到了悲伤，然后我就听到了自己的声音，杀－－－

二十万人的血应该可以染红整片天空了吧！我试着想象那画面。当我们提着滴血的剑步回军营时，看到的依旧是他冰冷的眼神，冰冷的笑。

从此，我便有了主人，新唐的承王，李翌。

银魔的名号逐渐在关外响起，一度蔓延到西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敌军听到银魔的徽号不是落荒而逃，便是不战而降。而在新唐，承王俨然成了皇帝以外最尊贵的存在。

有时候，我想主人也只不过是被人利用的工具罢了。很久以后，我才知道，我当初的想法有多么幼稚。他就像一座迷宫，你永远也无法明白他在想些什么。

而一切，才刚刚开始。（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