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谁？

无法回答。没有能够证明自身之物，逐渐浮现的记忆中所存在的、仅仅只是一个疯狂的怪物。

不停地杀死他人、吞噬尸体，满是鲜血的双手和早已崩碎的下颚，充血的眼球中所能看见的只剩下数之不尽的死亡。天空与大地被深红色的诡异文字覆盖，孩子的哭声与将死之人的尖叫，在火焰的灼烧下低落在地的黑色油滴，不远处有人推开了门。

“我从见到你的那一刻就觉得你是不同的，他们觉得你是不良品，而我只觉得你超出了他们的掌控。”那人说着，然后缓缓靠近，坚硬的皮靴将地板踩得吱呀作响，“神格的重灌在你身上失去了效果，并非是因为你的精神无法承受另一维度的意志，而是恰好相反……你的本质太过特别，以至于连神都停下了脚步。”

站定。是有什么被抽出的声音，锋利而冰冷。

“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同样的胚胎，同样的DNA，却诞生出了你这样的魔。意志与人格真的是与生俱来的吗？即使肉体的构造完全相同，却能够在诞生的瞬间伴生出截然不同的人格……可那种时候真的存在意志与人格这种东西吗？是什么使你在在降临于世的那一刻就从它们中脱颖而出，究竟是什么呆在了你的身体里，连神的精神都无法将之抹去？”

缓缓转过身，被血液模糊的双眼无法看清男人的脸，只有明晃晃的刀刃反射着青红的火。

“然而即使我，也低估了你的本质。我只对‘鬼’灌以杀人之术，却未曾想到在人与神的交杂错乱之中，‘狗’才是进化的根源。以鬼来杀死他人，而狗却吞噬尸体，合二为一之后便是进化的极致，是能够超越一切的野蛮与疯狂。”

男人举起了刀，银色的刀刃中印出了怪物的脸。

“来与我厮杀，若你想继续前行，就不得不跨过我的尸体。来啊，就像对这些人做的一样……

看清了。是熟悉的脸。可这是谁是脸？

来倾听答案吧，即使从此万劫不复。

“来杀了我，然后吞噬我！”

咆哮。

“黎行！”

*

*

“是这一站下吧？”

肩膀被轻推了一下，黎行缓缓地睁开了眼睛。不断晃动的公交车令他找回了现实，他已与宁汐一同下了火车，查询线路后乘上了量严重掉漆的巴士，在断断续续的报站声中，黎行听到了那个目的地的名字。

“就是这里了。”

他站了起来，与跟在他身后的宁汐一起跨出车门。

“好奇怪的地方……”

宁汐刚一脚踏上站台便嘟哝起来，黎行环顾四周，终于也发现了不协调的地方。四周的公共设施十分完善，店面也一应俱全，可古怪的是目光所及之处竟然没有一个人影。剧烈的头痛在黎行踏上人行道的一瞬便袭来，记忆开始从裂缝中断断涌出。熙熙攘攘的人群似乎又回到了这里，沿街的叫卖声与三口之家的欢声笑语徘徊耳际。他一手扶在墙上，却也发现了现实与记忆不同的地方。

无论是门面还是墙体，甚至是沿街的垃圾桶……都太过新了一些。那是仿佛没有人使用过的新，纵使盖板上已经有了些许尘埃，可光洁的表面却不存在一点划痕。

“以前这里就是这样的吗？可没有一个人也太奇怪了吧，就算没有当地居民，至少也应该有些经过的路人。”宁汐四处探头，却也没有发现一间打开的店和一个活动的生物。

黎行没有说话，他默不作声地向前走着，他记得这些东西。与他的意义全然相符，却在细小之处透露着丝丝的不协调。

“没有多少能够浪费的时间了。”黎行一边喃喃着，一边加快了移动。

我觉得我就要忘记什么了，他心想，若是不在这时抓住一切，那我就真的再无法记起了。

黎行的双腿几乎是下意识地移动。他根本没有看记录的地址，仿佛身体在回应着什么呼唤般向着声音的源头走去。他几乎忘记了跟在他身后一言不发的宁汐，只是在空无一人的大街小巷中不停穿行。可明明没有任何除他们以外活动的生命，越发清晰的某种声音却不停冲入黎行的耳蜗。

是啃噬的声音。是咀嚼的声音。是进食的声音。那起初只是轻微作响，如今却几乎如同近在耳边般轰鸣，血与肉的撕裂近在咫尺，能听到骨骼被咬碎的声音，能听到内脏被洞穿的声音，能听到血液在地面破碎的声音。

能听到某个人喘息的声音。

黎行停下了脚步。

眼前是某栋老旧的矮房，与外围的不同，它的破损极其严重，像是一阵风就可以轻易令它坍塌。

“就是这里吗？”宁汐问道。

黎行仍旧一语不发，他默默走到屋前，门锁像是被人破坏了，只剩下一个搭扣连在那里。他拉开插销，一脚跨了进去。

想象中的冲击并没有来到，倒不如说一进入此处先前的所有杂音与幻觉便都消失不见，他安静了下来，有些呆滞地环视着屋子。这应当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单间小屋，数十平米的房间内放着些木制家具，似乎是因为窗户被死死关住的缘由，即使久不住人也没有多少灰尘。倒是水槽的底部生了锈，凹槽处的褐色痕迹像是风干的血，玻璃天窗上有光打下来，这是屋子里唯一的光源。

普通的屋子。

“是的，是这样没错……”黎行笑了出来，“就应该是这样的，是很普通的屋子，我和父亲母亲一起住在这里，和所有其他的孩子一样过着普通的生活。我都想起来了，一定是这样的，父亲是朝九晚五的公司职员，偶尔会因为工作忙碌而晚归，我和母亲就一直坐在屋子里等他。白天外面总是有嬉闹的声音，每到这个时点就会有饭菜的香味传进来，我的母亲常会在午休的时候回来，带着我习惯吃的古怪零食。”

黎行不停地在屋子里走着，仿佛试图从每一个角落里都抓住名为“父母”的痕迹。

“这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我和所有人都一样的，父亲和母亲现在不过是搬离了这里……我马上就要想起来了……哈哈，我马上就要想起来了！”

小丑一般的手舞足蹈。

宁汐看着他，忽然流露出了悲伤的表情。

“那么他们的名字呢？”她低下头轻声问道。

“给我时间，马上就要想起来的，所有的都是会有的，无论是名字也好、一同生活的记忆也好、我的过去也好——”

“是啊，是会想起来。”女孩的指尖划过桌面，“从刚刚诞生的妄想里。”

黎行忽然不再说话。

“这里连电路都没有，不要说电器了，甚至不存在插座，只剩天窗的屋子在太阳落下后根本不见五指。如果说只剩下桌椅是因为余下的家具都已经搬走的话，地面上甚至也看不到拖移或负重的痕迹，也根本不存在灶台，你说出的话只能骗到你自己啊。”宁汐抬手指向房门，“看到那个了吗……那个才是最根本的证据。”

连把手都不存在的大门内侧。

“这扇门只能从外侧打开和上锁，换句话说——”

厚重的云朵覆盖了天空，光芒渐渐黯淡了下来。

“这只是个牢笼啊。”

*

*

苏朽心拿着黎行的身份证，面色凝重地坐在电脑前。

她先前不是没有调查过黎行的身份，倒不如说自己几乎已经彻头彻尾地将黎行的一切过往都检索了一遍，无论是履历还是过往都普通得无懈可击。然而这一次，某些端倪却被暴露在了她的眼前。

初中与高中都是真实存在的，他在每个人的毕业照里，他的同学记得有这样一个人，可若是再往前，所有的一切就显得扑朔迷离。尽管档案上所显示的东西都没有疑点，然而这样一个人却仅存在于档案中。从以年龄推算的集体照中没有出现过他的身影，即使放宽了范围所能得到的结果也是同样的。

1岁前的一切、全部都是伪造的。

苏朽心不知道是谁伪造了这一切，她也已经无从去想了，因为更恐怖的信息显示在了电脑上。

她试图去搜索黎行户籍所在区域中的其他人，其中的每个人都有着正常的记录，可大部分自十年前的某个时点开始档案也好信息也好都有改动过的痕迹，他们仅仅是在数据上存在，却没有任何真正意义上的证据能显示出他们目前的确切状况。而少数能够查证的人往往也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十年前便已不在那里。之后宛如有某种力量操控般地，没有人再前往那里，那块地方仿佛被所有人遗忘，十年间没有任何一个报道中出现过与那里有关的字眼。

苏朽心查不出十年前那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一切仿佛在一个瞬间就戛然而止。她开始翻阅起了十年前最后与那里有关的报道，最终将视线定格在了某个轰动一时的案件。

【食人族事件】。

案件至今未曾破解，这十年间自然也无人提起，从现在还能翻寻到的只言片语中，苏朽心勉强还原出了大致情况。死者的数量根本无从判断，因为每次所能找到的尸体都只是垃圾堆中的残骸，根本不能辨识出那是多少人的、又或有多少人不曾被发现。残骸最显著的特征是有被啃食的痕迹，然后这种嚼骨吞肉的恐怖咬力比起人类，倒不如说是某种巨型食肉动物。而以尸体被吞噬的量来看也不可能是单人的行为，所以在当时被界定为了群体作案。可无论如何搜索，当时当地也都不存在这样庞大的组织，而在办案人员的日夜监视下案件仍旧屡有发生。

案情的调查同样在十年前就戛然而止，苏朽心几乎断定这件事与先前不知所踪的数万人有着联系。然而这件事背后的力量超出她的想象，任凭她如何技术了得，所能挖掘出的情报根本是杯水车薪，整个事件像是被人装箱焊死，令她无从下手。

正当她准备去联系黎行之时，黑手机却在桌上震了起来。

是黎行。

“帮帮我，”

从接通的手机中传来的，是虚弱无力的声响。

“……我究竟谁。”（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