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允站在火海之中，面色极其难看。

他追着眼前这个只剩下半具尸体的玩家数分之久，可在抓住的瞬间对方却自爆了，裹挟火焰而出的是扫天荡地般的轰鸣，仅仅相隔半米之距的他被直接轰飞了出去，橘红花火卷起的烟尘直逼天际。

“不愧是贝希摩斯血统，这种程度的攻击连你的皮都擦不破啊。”红发的男人忽然出现在了附近，他笑嘻嘻地走了过来，对张允无数发泄的杀意与愤怒不管不顾，只是站到半截尸体附近瞅了瞅，“不是玩家，是召唤物。你被耍得好惨哦，小允。”

张允的右手顿时喷发般散了开来，血肉在半空汇聚成混沌，恶兽的头颅自黑暗中扭出，满是黑色倒刺的巨颚对着男人咬下，血液自咬合的尖牙中爆涌，在地上飞溅出了两个刀一般的扇形。

“不要那么易怒啊。”明明小腿的残体还留在地上，另一边却又走出了同样的男人，干枯的红发甚至没有丝毫凌乱。

“你以为你是不死身我就对你没办法了么，猫。”张允看向他，面目狰狞。

“我也不是特意为了嘲笑你才过来，是有人拜托我问你点事。”猫将疫苗试管抛向张允，“顺便这个给你吧，刚才顺手捡到的，被炸得挺远。”

张允接过试管，可内部早已空空如也。他一把捏碎，黑手机上的光标也随之消失。

“你要问什么。”

“嗯，有个家伙把我们一个龙级打爆了，相关者在你的学校。”猫开始询问起了嬴昼的委托，“虽说是我们的受害者系统判定是龙级B阶，但考虑到武器的级别，综合实力应该已经到鬼了。”

“你是说我的领地里有个与鬼级战力有联系的家伙，而我却闻所未闻？”张允用反问回答了他，“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个人是在我的学校里的？”

猫看了眼张允，眼前的家伙没必要为此说谎，因为他是绝不容许自己的周围存在无法掌控之物的人。

若是无法掌控，便全力毁灭。

张允在引火人中也算是较为特殊的一员，在茧级便从一众玩家中脱颖而出，一战之下甚至将其中引火人都引至覆灭，却也因此被引火人看中。下一个星灭影，这就是引火人中最高级别“议会”对他作出的评价。

猫问道：“陈越你还记得吗？”

“陈越？”张允皱了皱眉，“啊，想起来了。但我忘了他的样子了，我不太会去记已经死掉的垃圾。”

“那个人认识陈越，以目前的情报来看应该是狂战士，使用撬棍，一米七五，战力已到龙级。”

“也是龙级？”张允感到不可思议，“居然有人在我眼皮底下到达龙级？这不可能的，我会定期在领地内打开暗面世界搜索玩家，但直至今年7月都不存在这个人。”

“所以要么是此人仅仅只是与陈越认识却并非你校的学生，”猫笑了出来，这是如同在大漠中寻到清泉的笑，“要么就是他在七月后才进入游戏，花了一个月就到了龙级。”

张允的嘴咧了开来，森白的尖牙与血红的牙床暴露在空气里，紧密的咬合像是在期待着什么的掠食者。

“我会去把这人找出来的，只是不一定能把活的留给你。”张允的声音变了，尖锐却低沉，咽喉的滚动如同翻腾的泥沼，“如果真的有这个人，我恐怕会不小心捏碎他。”

“随你，只是有消息便给我下吧。”猫显得无所谓，他环顾四周继续说道，“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被人这么将了一军，之后恐怕都要乱套了。”

“这样才好，”张允扯下了破烂的上衣，重新从黑手机中拿出件T恤遮盖住古铜色的肌肉，“我已经很久没这么玩过游戏了，总是下着注定胜利的棋，谁都会厌倦不是么。”

“可别做得太过啊，我们可跟[逆鬼]的那群人有过约定，必须要给他们弄上十年以上的空白时间。”猫看着张允，“难得有机会卖第一公会一个莫大的人情，上面的家伙对此可重视得很。”

“上面的家伙？”张允低沉地笑了起来，上下抖动的上身像是被发动的马达，“他们早已忘记引火人是干什么的了不是吗？引火人从来都不是组织，所以根本就不存在上与下。我们只是恶的代言，是区别于人类另一种生物，约定？人情？从来没有那种东西啊，我们谋求的、只有混沌。”

“哈哈，随你。”猫也开心地笑了起来，他从来就不是一个有组织观念的人，游离于所有人外，连是否算是引火人都值得商榷，“我很期待你搭建的舞台。”

“那你就好好看吧。”

张允转身，迈出一步。

“以覆灭与绝望为结局、令人兴奋到发出惨叫的，最棒的舞剧。”

*

*

辛瓦多久就找到了量老款敞篷车，他熟门熟路地敲碎窗户玻璃钻了进去，拆出电门锁的线打着火线，不到半分钟车就被发动了，而苏朽心则一直观察着辛瓦是怎么盗车的，时不时问他两个问题，看上去已经再度学了个技能。

“汽油不够。”看了下仪表盘的辛瓦说道，“去别的车子里弄些来吧。”

黎行和贺怜已经坐在了车上，他俩去弄只会帮倒忙，也不像苏朽心那样想学些旁门左道，只是并不算大的车厢内两人迎面而做，多少有些尴尬。

黎行没敢直接与贺怜对视，漂移的视线最后只能落到车底，灰白的帆布鞋上那对异色的小腿实在是让人无法移开视线，黎行下意识地问道：“为什么要穿成这样呢……”

“这是[魔力过膝袜]，有轻量附魔，穿上以后能够大幅节省运动带来的体力，只是单纯地跑步的话几乎就不产生任何消耗。”贺怜神情自若，“这裙子也是魔力黑短裙，有法力附魔，装备后增加魔力上限。”

“上衣也是？”

“没错。”

黎行忽然想到了什么，没错，就是给他留下阴影的那团丝袜，被套在脑袋上的感觉至今未曾忘记。

年轻魔法学徒（女）用过的魔法丝袜。

“你这身不会都是老袁弄给你的吧？”

“没错。”贺怜点头，“我就是在个剑与魔法的关卡里碰到他，然后就被他硬塞了这些东西。说实话即使现在看来这都是些价值不菲的装备，也算是加入那公会的代价吧。”

经贺怜一说他发现老袁的道具确实是多到过分，而且毫不珍惜，仿佛这些都不过是用过即弃的消耗品。那个能够易容的丝袜也是一样，明明是功能如此强劲只是物品本身比较难堪，但老袁对这一切的损失却毫不心疼。

“老袁到底几级？他怎么就能有这么稀奇古怪的东西呢？”

“不知道。”贺怜摇头，“我在还是茧的时候就被他用那么些东西收买进公会了，那时林瑜已经在里面，可即使是她也说不清老袁的等级，只是以目前的状况来看他仍未过掉三个特殊关卡。”

几番对话之后车厢内又陷入了沉默，可还是没有第三方的加入，车外的四人仍在与汽油作战。

“那个发圈也是老袁给的？”

黎行注意到了贺怜头发上白色的发圈，她浑身上下几乎都换了一遍，却只有这个发圈依旧留在那里，纯白的绒线像是被捏成一团的雪。

“不，这个是我姐姐给我的。”贺怜摸了摸发圈上白色的绒毛，难得地露出了笑，“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不在了，只是只有结界和我一起生活。那时候我因为长相一直被人欺负，后来我姐姐跟我说这样就行了，不必硬是让自己成为什么人，只需要自然而然地成长就可以了。然后她就帮我蓄起了长发，在我十四岁的那年送了我这个发圈。”

“你现在还和她住在一起吗？”

“她嫁人啦，虽然那时她还是想我和她一起，可是不行的，她已经组成了自己的家庭，我变成了额外的人。”贺怜看向窗外，“我其实很喜欢她的，只是毕竟不能永远在一起。”

“也没有什么额外不额外，亲人就算分开了也还是亲人吧……”黎行半天也说不出什么安抚的话，他本来就是不善此道的人，最后只得扯开话题，“那你现在一个人住？”

“我现在和林瑜住在一起。”

住在一起？黎行反应了过来，同居？不不，不算这样吧，用合租才更贴切，不过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什么的……说到底贺怜真的算男人吗？就算是打字肯定也得用“她”而不是“他”，这种绝对不算的吧？不过就是带了把儿，这种怎么能当作评判性别的标准呢。必须要尊重每个人的个人意志，并不是我将他看作是她她就是她，是她自己认为她是她她就是她！

黎行觉得自己心中的那根舌头打了结。

“其实只是林瑜刚好有空房啦。她家是复式的，只有她一个人住，知道我是单身租住在外面以后就把我拖进她家了。”贺怜并未注意到黎行刚才风云变幻的表情，“别看她平时古灵精怪喜欢捉弄人，可她真的是很好的人，我有时候会偷偷出去摆摊挣生活费，可总是会被她找到然后强行带回去。”

黎行想起了贺怜的年纪，问道：“说起来你才十九岁吧？在念大学吗？”

“我高中毕业以后就再念书了，那时是想着尽早独立不再麻烦姐姐吧，她那时就已经怀孕了，孩子生下来之后也会要一大笔费用，如果再照顾我恐怕连她自己都会陷入困境。”贺怜双手摆在膝盖上，伸直的手指下意识地一根根压动，“其实我会雕些东西，木头玩具啊橡皮章啊之类的，所以毕业以后就在外面卖些自己做的东西，虽然赚得不多但也刚好能维持生活。”

黎行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他其实听得有些难受，却也还是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可贺怜大概也不需要安慰之类的，她从来都是依着自己的心思去过，并未有多少自哀自怜，话语间也没有对过往困境的咒恨，只是稀疏平常地阐述着那些曾今发生的事，像是所谓的不幸从未与她结伴过。

“我都说了那么多我的事了，黎行你不说说你的吗？”贺怜看着黎行，眼中透出好奇，“你怎么和那么漂亮的孩子认识的？又怎么会想到选这种血统？”

黎行愣了一下，想了想这些并非是多么大不了的事，便准备老实交代。可刚一开口却听见外面传来了苏朽心的呵斥，短促而严厉，像是充满警惕的质问。

“你是什么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