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殿试开。
几十名考生坐在地下静待皇帝陛下出题，而周围不远处便是此次的监考官，以及丞相六部尚书等高位大臣。
孟冠玉等人还是早早便被分散到了不同的位置，在大殿之上正襟危坐，根本不敢到处乱看。
章丞相却是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他们，凌厉的眼神叫在场的考生脊背发凉。
裴不明倒是能在章丞相的眼神下镇定自若，上辈子章丞相就用过这招了，不过这次感觉收效甚微啊。
其他人尽管感到脊背发凉，但是也知道不能殿前失仪，便强行叫自己镇定下来。
章丞相仔细打量过了这几十个人，又和之前的主考官确认了一番孟冠玉等人的位置。
孟冠玉不是他此次主要的关注对象，他而关注的是来自江南那个裴不明，他都问过了，新人里他的文章最好。
这相貌也是新人之中最为出挑的一个，放出去可是世家贵女争着抢着要嫁的如意郎君，若是还中了前三甲，前途不可限量。
周扬那个小子不好掌控，邹敬有眼无珠叫他错失了如此好的一把刀，真是白费了他之前的一片苦心。
能站在大殿之上的人，眼下心思各异，有的在为自己的前程担忧。
此次新人做出的文章他们都看过了，是近年来最有文采的一批人，这些人又大多没有投靠世家，多是想着靠自己搏出一番天地来。
陛下出的题目很是刁钻，便是他们也没有自信能答出一份完美的答卷，瞧着他们一个个下笔如有神的样子，心中的担忧愈发强烈了。
有些人是在为这些新人的前途发愁，朝中势力盘根错节，不论是留在京城还是去地方，都是极大的挑战。
要想出人头地，那就得先把没用的蛀虫拉下马，自己和别人才有可能上位的机会。
元和帝在大殿之上把底下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章丞相一直盯着裴不明看，他也没错过。
显然自己之前给老狐狸埋的坑他不打算往里跳，不管跳不跳，结果都是一样的。孟冠玉和裴不明，两个人都只能是他的人。
只要新人不被他们这些老古板笼络走，这些新人他照单全收，把那些个不中用的老东西统统换掉。
今年科考选出来这一批新人可是近些年科举选出来最出色的人，即便是末榜的多少也有些才华。不像眼下朝堂上的某些人，只知道听人指示做事。
措词都想得差不多，写出来的东西通篇废话，能用的没几个。章丞相把控着朝堂上那些人的弱点，要他们一直站在他的对立面早就让他很是厌烦。
连带着发现自家皇叔要造反的时候，元和帝只觉得头大，并且还是在他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天灾人祸地方地方不行，京城京城不行。
要做点什么，不是国库没钱，就是没人敢去做。
冀州的事情不能再出现第二次，后边的天灾还需得有人去妥善处理，而新人之中又这个能力这个胆识的便只有裴不明了。
孟冠玉等人若是能保持初心在朝堂上把各种事情处理妥当就好了，先把天灾度过了，晚些就能处理人祸了。
皇叔和丞相，还是要多应付一阵子，毕竟皇叔帮他养着十万大军呢，既给他省下了不少银子，还省的费心了。
尽管皇叔手握十万大军，可是最近他查到的情况可不是很好呢，他就给一半儿的粮草，剩下的可就得靠皇叔自己了。
他已经叫李常怀联系从前的部下以及好友了，皇叔如今卯足了劲要留在京城笼络朝臣，这银子的花销可是越来越大，也不知他还能再从哪里弄到银子。
十万大军里边只要有自己的人，往后皇叔有什么动向，他也能第一时间知道。要想悄无声息调动十万大军，那可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据他那位管家交代的事情来看，只要他这些时间收集足够多的错处，便能把皇叔手中的职权夺回来，送他去守皇陵。
至于章丞相这个老狐狸，暂时还没摸到什么明显的把柄，他做事几乎没什么痕迹，手底下的人也不会随意供出他。
一时半会动不了他。
章丞相在观察大殿中的考生的时候，也没忘记时不时观察一番皇帝，这些新人大多都没有选择投靠世家，许多世家都在这群新人身上碰壁。
他一直在静观其变，新人心高气傲不肯屈居人下才正常，若是一开始便是奔着投奔世家的话那人定然没什么能力与才华。
一时半会不能笼络到自己手下这是很正常的，高中之后总有些人要把家人借过来，从家人入手，有些人便能明白了。
总要用些强硬的手段，叫新人折腰。
与此同时，外边不知何时飘来了一大片乌云将原本已经升起的太阳遮挡，随后落了大片的雨下来。
殿中原本充足的光线此刻也略有些不够，李福赶紧示意宫人把灯都点起来，可不能耽误了殿中的考生答题。
元和帝看着忽如其来的雨，心中感到不妙。大旱已久下雨他本该高兴，可是这雨太大了，若是大旱之后大涝……
原本刚刚看见希望的百姓，若是又来一次涝灾，那今年已久意味着又要颗粒无收，百姓又要饿一年的肚子。
赋税少些，没有都无妨，可这人死了就是真死了。届时饿殍遍野，得不到及时妥善的处理，若是再来一场役症，可就真要亡国了。
一旦发生饥荒，少不得要出现易子而食之类的惨状，饿死的人不能得到妥善处理，很可能会引发瘟疫之类的病症。
元和帝少时对此便有些了解，所以他才在旱灾之后把各地灾情严重的税赋取消了，只叫当地的官府收了一些种粮留做来年的种子。
他眼下对于各地的官员都有些不信任，不在京城，谁也不知山高水远他到底做的怎么样。
元和帝不得不做好迎接最坏的结果的打算，他记着有几处地方发生过几次决堤的事情，大大小小的几次里边。
损失最小的是死了几十个人，大了有上百人，其中还不算修复的堤坝房屋……
人力物力，方方面面加在一块也费了不少银子，若是按照这个势头继续下，今年这场大涝跑不了。
那堤坝，前些年说修好了，元和帝觉得未必。那一片地方是章丞相亲手扶持起来的一个知府，进京述职的时候，就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什么东西。
越想越是头疼。
彼时坐在院中的卫双舒就这么瞧着窗前的雨，不由得叹了口气，该来的还是要来了。
大旱之后是大涝，云州那边情况最为严重，裴不明上辈子原本是皇帝陛下下放到云州附近的一个小地方原本是要查云州知府的手脚干不干净。
刚到云州没多久就发现了云州那边已经下了好几日的雨，水涨得很快，靠近堤坝的一些田都已经积水了，情况很是严重。
云州官府却无人管，甚至修堤坝还是百姓自发去修的，但是收效甚微。裴不明几乎是刚到云州没几日，云州那边堤坝就被冲掉了。
还冲走了十几个抢修堤坝的百姓，云州那个堤坝下边是云州大部分的良田，堤坝一旦一发不可收拾云州百姓的收成也就毁于一旦。
江南这边也少不得要受到一些影响，但是江南物产丰饶，知府又有担当，很快就控制住了。
可其他地方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凉州也就是雍王封地那一片，冀州那一片，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
江南的那一年的收成也不太好，云州那边大多是肥沃的良田，若是堤坝没冲垮，云州的收成保住了往后开战的时候也不至于捉襟见肘。
保住了收成，就不会饿死那么多人，也就不需要太多的时间休养生息，第二年第三年的收成好便能保证第三年年底开战后的粮草。
一环扣一环，缺一不可。
尽管上辈子很艰难都一样能挺过来，但是那是踩在饿死的百姓，战死的将士身上踏过来的。
太苦了，原本这些都可以避免，说到底还是地方官员玩忽职守才造就了上辈子不可挽回的局面。
前不久与袁家人一起处死的地方官员，有不少便是受灾较为严重的地方，陛下还没有发布调令叫朝中的老臣去地方。
那么地方这些空出来的位置，便就是要新人去填，地方那些问题也要新人去解决。
新人初生牛犊不怕虎，比那些瞻前顾后的老臣有魄力有担当，自然也是最适合清扫地方问题的人选。
“姑娘看雨怎么还叹气了？”春桃有些不解，她家姑娘不是杞人忧天的人，今日怎么对雨愁思起来了？
“这场雨应当下不了多久了，姑娘要出去瞧热闹还是能去的。”春桃以为自家姑娘是在叹息自己不能出去看热闹了。
“前不久姑娘不是问江南怎么样了吗？我表兄说那边接连下了半个月的雨，幸亏姑娘没回去，不然只得闷在屋里了。”
卫双舒听着春桃的话，不答只是浅浅地笑着，她没早些回去主要也不是因着这个的缘故。
春桃不给家里人写信，但是还是会写信回去问问家人的近况，她表兄识字又离她家很近，就是顺便的事情。
“你家中情况如何？”算算时间，这会子春桃那个妹妹当是准备出生了。
断奶没多久就被人送到春桃这来，说要卖，张口就问春桃要一百两银子。
春桃就是被她家里人卖到她家中的，阿娘瞧见她年纪小稳重特意叫过来她身边伺候她，签了死契还说断绝关系……
“表兄说家里一切都好，只是我阿娘很快就要生了，也不知是男是女，若是个女孩，指不定又要被卖了。”春桃苦笑道。
春桃这些年早就习惯了，但是想到新生的那个孩子若是个女孩说不准和她一样要被卖掉。
“回去便知道了，咱们先把午饭吃了小憩一会，午后就去官道旁边的茶楼准备看热闹。”卫双舒轻轻拍了一下春桃的手背安慰道。
江南都下了半月的雨了，看来别的地方也没少下，只期望皇帝陛下还是如上辈子一般把裴不明派过去整治一番云州。
也是自云州事件起，皇帝陛下下令严查地方官员，如有发现玩忽职守者皆严惩不贷。一连串的事情查下去，直接就是直接给地方的官员来了一个大换血。
话说永康郡主在她死后成功了吗？
京城那么多世家贵女都盯着裴不明，但是迟迟没什么人敢直言自己对裴不明的心思，有些人或许是性子内敛不好开口。
有些人怕是害怕势大的雍王府，所以对于永康郡主也敬畏三分不敢多言罢了。
卫初霁过来就瞧见自家妹妹在这发呆，手上还拿着一张地图，思绪却不知道飘到何处去了。
“舒儿，几日不见又想你那未婚夫了？”
“兄长，你最近是太闲了吗？总是拿裴不明调侃我，不若我与阿爹阿娘商量早些把你送去西域那边好了，早些见着我未来嫂嫂就不会如此调侃我了。”
“别闹，你出阁当天我可是要送你出门的，再说了除了我这个亲兄长，你难不成想叫你表兄送你出门不成？”
卫初霁可不同意叫季家那几个表兄送自家妹妹出门，要送也是他这个亲兄长送。一生只此一次的机会，可不能随便给了他们。
“自然是要兄长送我，不过你若是着急想去找我嫂嫂，是不是该准备起来了？”卫双舒把手上的地图收起来，面带笑意调侃道。
西域那边的雪山，听说是人间难得的美景，也不知有没有运气去瞧瞧。
据说她那位嫂嫂人长得很是漂亮，颇有异域风情，也不知能不能见到她。
“我给嫂嫂备了一份礼物，临行之前我再给你，你可不要偷看啊。”之前不戳破不好送出手，眼下都已经说开了，就先送出去吧。
免得往后忘记了。
“你真要出去？”听见春桃要人备马车的时候，卫初霁便意识到不对劲了，裴不明猜得这么准吗？
卫双舒扬起一抹笑：“这几日兄长往我这添了十几个暗卫，我以为兄长应当猜到了，看来是我多想了。”
“兄长也一起去看看？京城难得开一场殿试，若是出了前三甲，很是热闹，兄长去瞧瞧也不会怎么样。”
卫初霁倒没有拒绝她的邀请，只是格外郁闷。
“去就去，你之前与裴不明提过要出去的事情吗？”作为从小看着妹妹长大的亲兄长，怎么着也不可能输给自己的妹婿吧。
“我与他提这个做什么？他殿试之后还有别的事情要做，也不会知道我出去……”卫双舒说着，便觉得不对劲了，这又与裴不明有什么关系？
“你们背着我说什么了？”
“他猜到你要出去看热闹了，我还不信来着。”
卫初霁都没想明白这到底是什么缘故，是他和妹妹疏远了吗？
卫双舒闻言整个人都顿住了，她那半个时辰里没和他提及出去的事情半个字，他是怎么知道的？
两兄妹同时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下午，雨过天晴，天边遮蔽太阳的乌云散去，天边出现绯红的晚霞，红光照耀着京城的每一个地方。
似是重获新生。
殿试的排名也在一众考官的批阅下新鲜出炉，皇帝陛下从最出挑的三份之中一眼就挑出了裴不明的那一份。
亲自把名字落在了榜首的位置上，孟冠玉榜眼，周扬探花。三个人都是此次最为出色的儿郎，与容貌之上又各有千秋。
本次殿试共中了三十余人，包括乌建德。
“陛下可想好给他们怎样的一个职位了吗？”章丞相见皇帝迟迟不开口封官，不由得开口问道。
孟冠玉此刻与裴不明周扬站在一处，不敢抬头多言，尽管心中对于去留有了些想法，但是皇帝陛下要想叫他去地方，他也不得不去。
元和帝见章丞相坐不住了，不由得看向了底下垂首不言的新人。
“裴不明，你想留在京城还是去地方历练一番？”裴不明他已经考校过了，是个可造之材，胆识也够，由他起这个头最好不过了。
“回禀陛下，草民愿去地方了解民间疾苦。”裴不明也不多说废话，直言了自己的想法。
“好，既然如此朕赐你云州通判一职。”尽管这个官职有些高，但是那些老东西不想到地方去，自然就要新人去顶了。
他们若是有意见，那就换他们去，看谁敢跳出来说一个不字。
章丞相闻言眯起一双眸子来回打量着裴不明与元和帝，这两人之间有猫腻。
“谢主隆恩。”裴不明谢恩完毕，孟冠玉就被元和帝点了出来。
“孟冠玉，你是个什么想法呢？”孟冠玉心中紧张归紧张，但是也没忘了来之前自己心中所想。
“回禀陛下，草民愿留在京城为陛下分忧。”
元和帝对此感到很是满意，裴不明和孟冠玉两个人都很明白自己该做些什么样的选择。
“你与周扬便同为翰林院学士。”先进翰林院待一阵子，过后再想法子把人弄进各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