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不极凝视着眼前的黑暗，黑暗也同样在凝视着他。

他没有继续往前走。

原因是他在畏惧。

但畏惧的并不是黑暗本身。

他畏惧的是他自己。

当他看到眼前的黑暗时，他的身体不自觉的颤抖了起来。

这种颤抖就像是一头饥饿了三天的猛虎在林间发现了一头躺地将死的麋鹿。

那是发自灵魂的兴奋所带来的肉体上的颤抖。

武不第一次体验这种感觉。

如同屠夫第一次宰杀猪羊，刽子手第一次走上刑场。

他想转身折回。

但他的身体并不听他的使唤。

在他的身体里，灵魂内，似乎有另一个他在控制着身体。

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试着重新夺回主动权，但徒劳无获。

他的身体颤抖的愈发明显。

这种颤抖积累到一定程度，就化作了他抬脚向前的力量。

他已经别无选择。

他的一只脚迈过最后一线天光，踏入黑暗之中。

黑暗顿时‘兴奋’起来，将他吞入其中。

就像在欢迎家人。

……

黑暗内视线受到了极大的压缩。

好在还能看到树木的轮廓，至少能分辨出近前的道路。

武不极体内的异动也在迈入黑暗后逐渐消失。

他深吸了几口气，将额头上冷汗擦去。

他环顾四周，发现已经没有回去的道路，因为身后也已是一片黑暗。

“吼！”

一声恐怖的兽吼声自远方传来，在黑暗中传递，逐渐消失。

吼声带起劲风，寂静的世界里响起了风声，叶声。

风中还夹杂着一些别的东西。

武不极闻到了一点异味。

虽然是味道，但武不极却从这味道中感受到了一点暖意。

他眸子猛地缩小，缩至针尖大小，他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脸上渐渐生出恐惧的神色。

为何能从味道中嗅出一点暖意。

也许是因为风是暖的。

也许是因为，这味道，是鲜血的味道。

还留有余温的鲜血的味道。

黑暗的密林里多了些血腥气味。

武不极嗅着空气中的味道，惊恐之色扩散至整个面庞。

第三轮考核，到这个时候，才是真正开始。

进入黑暗中的所有考生在这一刻都听到了这一声兽吼，并且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气息。

所有人都知道了一条信息。

有东西死了。

考生们停下脚步。

但摆在他们眼前的道路，似乎只有继续往前走。

如果继续往前走，是否就会遇上刚刚那声兽吼的主人？

那是临死前的凄厉嚎叫，还是猎杀完猎物后的兴奋吼叫？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判断。

但结果是不会骗人的。

有东西死了。

青云门说过会保护他们的绝对安全，但这个时候，没有人有绝对的勇气去赌这一点。

即便他们心底百分百确信青云门不会让考生死在自己的招新考核中。

但一种名为恐惧的情绪还是在他们心底滋生出来，然后不可制止的疯狂生长，占据他们全身。

有些考生在黑暗中行走了很久。

眼前所见却一直没有改变。

黑暗前方还是黑暗。

树木之后还是树木。

本就紧绷的精神在黑暗的浸润下早已岌岌可危，随时可能崩塌。

在这一声兽吼以及空气中血腥气味的刺激下，有些考生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他们无力的跌坐在地上，眼中已经没了神采。

黑暗愈发幽深。

武不极发现自己能见的范围又缩小了。

从一丈范围内缩小到了一手长的范围。

他没想到自己刚进入黑暗的世界里，就发生了这一幕。

他很想转身离开这里。

但不论他如何做，他视线所见，就从未有过变化。

永远是那几颗树木，永远是那熟悉的黑暗。

他只能继续向前走。

漫无目的的向前走。

不知走了多久。

也许是一个时辰，也许是一天。

没有任何变化。

单调乏味的黑暗世界。

空气中的血腥气味也淡了不少。

武不极觉得自己的神经快麻木了。

他知道继续这样下去，他迟早会崩溃在这里。

那样的话，代表着他的第三轮考核将会结束。

也是这一点，一直在提醒着他，支撑着他的精神世界。

他一直在心里告诉自己在参加青云门的第三轮考核，自己不会有事，自己只需要坚持下去，坚持到最后。

但说得多了，也会麻木，也会觉得无趣，也会放弃希望。

武不极停下脚步。

他必须做出一点改变。

这种没有目的的前行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他站在原地转了几圈，然后对着西方走去。

那个方向的血腥气味更浓一些。

“如果没有目标，就自己给自己找个目标。”

武不极决定去寻找这血腥气味的源头。

一路上他不断的判断转变着方向，终于在他将要力竭之时，前方的世界出现了一点变化。

他看到了光。

在这个漆黑的世界里，他终于看到了一点光。

武不极的体内又生出些许力气。

他朝着那点光芒走去。

眼前的光芒愈发强盛，四周的血腥气味也愈发浓郁。

武不极脸色有些苍白。

他的嘴唇比他的脸还要苍白，没有一点血色。

他现在就像是在大漠中行走了一天一夜，滴水微沾的可怜人。

眼前的光，就是沙漠中的绿洲。

武不极迈着艰难的步子，身躯终于投入到了那光芒之中。

强光逐渐将他的身躯覆盖。

黑暗的世界里重归寂静。

……

武不极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

床有些熟悉。

床边坐着一名妇人，妇人脸色蜡黄，眼角横生着几条极深的鱼尾纹。

她低垂着眉眼，情绪有些低落。

武不极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妇人的面貌清晰了些。

他看清了妇人的脸。

所以他的眼睛睁到了有生以来最大的程度。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先前分明是在参加青云门第三轮考核，可现在……

他竟然……

看到了……

母亲！！！！！！

妇人似乎察觉到了武不极的异动，抬起头看向武不极。

她的眼睛是温柔的。

“孩子，你醒了。”妇人轻声开口说道。

她的声音也是温柔的。

武不极看着妇人的眼睛，听着妇人的声音。

他知道。

第三轮考核，他要失败了。